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老家门前的那棵柿子树就已经生长在那里了,粗大的树干任由我怎么努力也搂不过来。娘说,那是她结婚时栽下的。
繁茂的树冠就像一把巨大的伞,伞下就是我童年的乐园。藏猫儿、趋瓦儿、打尜、收收槐儿,几乎所有儿时的游戏都曾在这美好的乐园里被我们玩得风生水起。或蹦或跳,或躺或卧,树下的泥土地被我们踩踏得一年四季都平平坦坦、油光发亮。
每年的阴历四月,柿子花盛开,淡淡的花香总会与青涩的炊烟一起,弥漫在朦胧的月光下、在门前潺潺的流水里、还有青石板上娘的捣衣声中。童年消逝,像一场微风刮过,而这种清纯的、带着点儿天真烂漫的香气却挥之不去。
花儿不大,花瓣鹅黄,中间有孔。花开三五日之后,花朵落在地上,仍然像是毫无瑕疵的玉一般。我们一群孩子便在姐姐的带领下,把它们收集起来,用细绳串了,一件件美丽的“金首饰”就这样在我们灵巧的小手中做成了。挂在脖子上,或戴在手腕上,彼此一番比较炫耀之后跑到大人的面前。
“真俊啊!”
“嗯,真巧!”
赢得一句夸奖,便兴高采烈地继续着那些永远也玩不腻的游戏。
花朵落尽,小柿子“饽饽”也发起来了,甜甜的柿子那便成了我们天天的期盼。每日里在追逐嬉戏中看着它们渐渐长大,直至秋后泛红。
当秋风乍起,树上真就有了自然成熟的烘柿。红红的,软软的,爬上树去,小心地摘下来,吃在嘴里甜在心上,那绽开的笑容不亚于初放的柿子花。鸟儿也多了起来,在郁郁的枝叶间跳跃,也为能吃到早熟的柿子而唧唧歌唱。
到了收获的季节,父亲就把它们一个个地摘下来,也有几百斤之多吧。娘是醂柿子的高手,一个个苦涩的拉舌头的柿子,经过她灵巧的双手物理加工,几天之后就变得又脆又甜。其实,我们能真正吃到嘴里的柿子并不多,除了一部分留给亲戚邻居,剩下的都是由父亲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些油盐酱醋,补贴家用。
我第一次进城,就是跟着大哥到城里卖柿子。大哥推着车,我在后面跟着走。卖了多少我不曾记得,但来回六十多里的路程,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疲惫,那种收获的喜悦和对城市的好奇溢于言表。回来的时候,娘已经站在柿子树下等着了,跷着脚,眺望着那条进城唯一的山路。
冬去春来,冰融雪化,柿子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上学放学、异乡求学放假、工作、然后在他乡成家,我已从少年走到中年。每次离家,每次回家,几多娘的身影,都是在这棵高大的柿子树下,任由风吹日晒、雨淋霜打。
如今,由于乡村规划,那棵拴着我童年的柿子树被砍伐了。那些或欢笑、或哭闹、或顽皮,多多少少美好的记忆,都被无声地湮没在仆仆风尘里。娘也由风韵的少妇变成了踽踽老妪,满头青丝变白发。那片被我们少时的快乐践平了的地面,只能接纳着娘的拐杖轻轻提起,然后又轻轻落下。
西洋母亲节,恰值柿子花开,谨以此献给我年近八十的母亲。
娘,你在家乡还好吗?
作者简介
刘为更,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莱州市作协会员,烟台散文微刊编委。2017年5月开始尝试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于《今晨六点》《烟台日报》《齐鲁晚报》《烟台晚报》等报纸副刊和《烟台散文》《当代文学海外版》《华东文学》《楚风》等文学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