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榆荚，漫天做雪。”水萝卜上市了。
早年间，蓬莱城边的村子，属窑坊村出的水萝卜最好吃（窑坊村，现在属于蓬莱市紫荆山街道三里桥社区）。窑坊的水土好，水萝卜个头大，皮色鲜艳，近蒂把处艳红得发紫。脆嫩，水足，无渣，微甜，不辣。姥娘的娘家在窑坊。我还能记得四十年前，姥娘带我回娘家时的情景：出了蓬莱城西南角的上水门门洞，爬上一个缓坡，往西往南，满眼望去是一大片菜园。菜地一块连着一块，有一二百亩之多。菜地中间有水井，有沟渠，有几排大梧桐树，有三两间看菜园人住的小房子。菜园一直连接到窑坊村的村东头。
老姥爷（姥娘的父亲）在窑坊种菜，卖菜。春天，卖菠菜，韭菜，嫩苔白；夏天，卖黄瓜，辣椒，羊肠子菜豆；秋天，卖紫皮黑蒂的长茄子，绿叶白帮的小白菜，挂一层霜的大冬瓜；入了冬，芹菜，芥菜，雪里蕻。七十多岁的老姥爷，好体格。一副挑担，两只脚板，风里雨里，走街串巷。老姥爷人实诚，买卖公平，从不在称杆子上玩花花样。三街六巷的都愿意照顾他的买卖。
姥娘是老姥爷的大闺女，老姥娘（姥娘的母亲）常年卧病，下不了炕。姥娘从九岁就开始踩着小板凳上锅台，照管一家八口人的饭食。一十八岁嫁到了西庄，三十三岁守寡，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每隔上三五天，老姥爷必定挑着担子，走村过疃到西庄来一趟。暮春初夏，杨花似雪，柳絮漫天。夜风吹过，落地落了浅紫色的梧桐花。老姥爷赶早起出两大筐子水萝卜，一把一把绑得整齐。挑出两把最好的压在筐底。穿街过巷，吆喝起来，量遍了半个蓬莱城，筐里的水萝卜卖完了。出蓬莱城西门，走八里砂土路，赶到西庄，天都晌歪了。姥娘一家吃完了饭，刷完了锅。舅舅姨们上山干活的去干活，上学的去上学了。街门嘎答一响，老姥爷的菜担子进来了。姥娘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紧走几步，迎上去接下老爹爹肩头的菜担子，搬过条凳子，扶老爹爹坐下喘口气。姥娘扎上满是补丁的围裙，从套房家纸缸里挖出半瓢白面，要给老姥爷擀点面条，下碗热汤面。老姥爷低垂着眉眼，按住姥娘的面瓢，硬逼着姥娘把白面倒回纸缸子里去。春天青黄不接，白面珍贵，这得留给孩子们吃。姥娘端着面瓢站在纸缸子旁，眼泪砸在了盖纸缸子的篦子上。老姥爷吧嗒了一袋旱烟，起身掀开干粮筐子，抓起一块饼子，扯过一根水萝卜，舀上半瓢凉水，就是一顿饭。
风吹杨花，起来，落下；落下，起来。卖菜的分分角角，老姥爷数出一些，掖在姥娘的兜里。舅舅姨们傍晚回来，看到正屋高桌子上新鲜脆嫩的水萝卜，就知道，姥爷今天又来了。
姥娘家相框的正中有一张老姥爷的半身小照：头戴一顶黑头绳帽子，大耳厚垂，白眉似雪，面目和善安详。姥娘的眉目就十足地像老姥爷。老姥爷活了九十多岁。
作者简介
李心亮，蓬莱市人，中共党员。蓬莱市养老平台服务中心党支部书记；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烟台散文学会理事；烟台散文微刊副主编；人间蓬莱微刊编辑；汉格文学社副社长。在天涯，百度等中文网络平台开有诗词专帖，在各类报刊共发表诗词，散文，短篇小说共计三十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