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连成
石碌是个有特色有魅力的小镇。它是昌江的县城,但它比昌江县本身更有名气,它甚至是整个海南省为数不多的最有名气的几个城镇之一,因为被称为“国家宝藏”、“海南明珠”、号称“亚洲第一富矿”的石碌铁矿就在这里。
据勘探,石碌铁矿的储量占我国富集铁矿总储量的71%,平均品位高达60%。在石碌的沟边路旁,见到的鹅卵石大多是红褐色的,因为里边一大半是金属成分。
石碌因矿而兴,因矿成镇,所以别名叫“铁城”。
铁城名气虽大,规模却很小,全城也不过五六万人,其中矿区人口占了一半。和这个规模最不相称的,是语言。
由于历史、地理等方面的原因,海南岛语言的多样化程度远超内陆多数地区。从流行的范围和使用的人数看,最主要的有三种:一是“军话”,是清朝建立后流落到海南的明朝遗民的后裔所使用的语言;二是“黎话”,是本土的黎族所使用的语言;三是“儋州话”,是原住的汉民所使用的语言,相对比较好懂一些。据说当年苏东坡被贬到海南,最初要去的地方不是儋州,而是现在东方和昌江一带,因为这里的方言实在太复杂太难懂了,他最后才在儋州住了下来,否则他的“平生志业”可能就不是“黄州惠州儋州”了。
除了这三种语言,石碌人还操持其他多种方言,这和矿区人口的来源有关。有人开玩笑说,石碌的孩子不简单,一从娘胎里出来就处于多语种的包围之中。
留心观察,石碌人说话调门一般都比较高,而且表情丰富。很明显,他们相互间并不能很好地听懂对方的话,而是靠语气、表情和动作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和单纯的语言交流不同,这更多的是“意会”,是心灵的沟通。石碌人性格直率,民风淳朴,大概与此不无关系吧。
石碌铁矿在城南两三公里处,铁矿对面是连绵起伏的金牛岭。城东是保梅岭,城北和城西是低矮的丘陵。石碌小城恰到好处地坐落在一个精致的、目力可及的盆地中。保梅岭和金牛岭阻遏了东、南两个方向的雨水,使县城处于常年多旱少雨的环境中,但这里并不缺水!
发源于中部山区的昌化江是海南省第二条大河,它的支流石碌河穿城而过;连通着石碌水库的石碌干渠贴着城边蜿蜒西去。石碌河和石碌干渠里流淌的好像不是清流,而是绿色的颜料,一路洇开,润泽了两岸,染绿了全城,葱郁的绿色充盈着生机,令人赏心悦目。
夕阳下,常能见到穿着鲜艳的民族服饰的黎家妇女结伴在水边的石板上洗洗濯濯。她们有时轻轻戏水,有时嬉戏打闹,分不清是在玩乐还是在劳动。明丽鲜艳的服饰和娇美如花的容颜倒映在水中,常引得飞鸟偷窥白云留步。
由于生存需求比较简单,也由于环境相对封闭,轻松、悠闲、慢节奏就成了这里社会生活的显著特征。
周末,很多人喜欢举家外出游玩,登山,观海,野炊,常常乐而忘返,根本没人在乎时间,更没有人会把“明天干什么”、“作业有没有做完”这样一些遭人厌烦的问题挂在嘴上。
有时你到店里买东西,有的店主好像把休闲当做主业,而把做生意当做了副业,只简单地给你交代一些最必要的事情,就自顾自地喝茶或闲坐,不愿多说一句话。
和广东人一样,石碌人把早餐叫做“早茶”。他们的早茶好像不是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而只是要改换一下休息的方式,即把夜里在床上休息换成了白天在餐馆里休息。他们安安稳稳地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玩手机,或者聊天;桌上一壶茶水,与其说是用来喝的,毋宁说是用来做摆设的。夜晚也是这样。三五个好友随意围坐在街边临时摆出的茶摊上,有的翘着二郎腿絮絮聒聒,嘴干了呷一口茶接着还说;有的不言不语,似乎在沉思默想;有的不停地张罗着茶水,说得少听得多。谈话没个正题,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直到夜深人静,有时直到东方泛白。
一壶茶水,泡出了多少人生滋味,又打发了多少寂寞时光——也许他们并没有感觉寂寞,他们这样只是“潇洒送日月”,在悠闲缓慢之中悠然地驱散了生活的烦恼,抻长了人生的快乐。这也许才是真正地享受生活吧。
当然,人们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自从习近平主席2018年4月13号在“海南建省三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整个海南都掀起了加速推进“旅游岛”、“自贸岛”建设的高潮,偏居一隅的石碌小镇也在快速地发生着改变,那种“蒲扇摇落五更月,忘忧全凭一壶茶”的悠闲场合已渐成老年人的专属,很少能见到年轻人的身影了。
石碌属于民族地区,城区将近一半的人口是黎族。黎族人热情朴实,能歌善舞,在节日的文娱活动上,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跳上一段竹竿舞,唱上一曲民歌小调,来遣兴怡情。
由于建设“国际旅游岛”的需要,海南各地经常举办各种文艺活动,在石碌,这样的活动几乎每个月都有两三次。在这些活动中,黎族妇女常常是主角。她们喜欢漂亮,熠熠生辉的银饰和用黎锦做成的上衣和裙子是她们的标配。有了这身行头,整个人看起来标致、干练、精神,洋溢着现代和传统相渗透、时尚和原始相融合的魅力。在活动现场,很多节目都是即兴表演,那闪闪发亮的头饰,那清脆悦耳的脚铃,那质朴浑厚的歌喉,那清纯妩媚的笑容,能把大山的空旷和阳光的灿烂直接送进你的心里。
黎族女性的才艺来自传统,同样来自传统的还有她们的勤劳。在石碌那长长短短、弯弯曲曲、起起伏伏、大大小小的街巷里,从早到晚总能看到她们在忙碌。她们头戴尖尖的斗笠,被严实包裹的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有的推着手推车,有的肩挑手提,或赶路,或叫卖。她们用脚步丈量生活的艰辛,用双手托起希望的朝阳。
假如你是一个游客,你来到石碌,这里醇美的风俗和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文化固然会使你着迷,但对一个外地人来说,更有吸引力、更值得一看的恐怕还是这里的美景。
先不说整个海南地区共同拥有的蓝天白云空气清新,也不说这里的山明水秀绿绕翠拥,也不说这里的花开四季花香缥缈,单是所谓的“石碌三景”就足以让你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石碌第一景是“木棉飞红”。
高大的木棉树在地处热带亚热带的整个华南地区都能生长,但昌江的木棉花花形壮硕,花瓣肥厚,花质莹润,可谓独具特色,因此就成了昌江的一张名片。
天然野生的木棉树在石碌城里及其郊区分布比较集中。每年一到小年前后,在木棉树光秃秃的枝头上孕育了好久的花蕾就悄然绽放,一朵接着一朵,一树连着一树,连连续续,花期可达四十天之久。盛开的木棉就像云霞般飘在楼前房后,飘在山坳水边。又值春节,远远近近的人纷至沓来,走亲戚的,看朋友的,专程旅游的,石碌的大街小巷,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看花人。有人站在楼上窗前看,有人到院子里看,有人喜欢到田野里看。有人看花,有人看看花的人,花花绿绿,熙熙攘攘,笑语声喧,再加上新年的氛围,小城就成了一个热闹的大集,一个欢乐的舞台。
石碌第二景是“保梅观云”。
保梅岭是一道立在石碌东边的屏障。山不高,但常年有云。保梅岭的云不像黄山的云那样多那样浓,也不像华山的云那样远那样淡;城里的人感觉它时动时静,富于变化,登山的人感觉它近在身边,似乎触手可及。它这一刻和下一刻不一样,早上和晚上不一样,不同的季节不一样。它有时浮在山坳,安静如娴雅的少女;有时上涌下沉,狂躁如受惊的神兽。有时洁白如絮,静立山头俯瞰小城;有时乌黑如墨,奔突冲撞逞能使性。假如你是在一个阴沉的日子里登山,你会感觉到云就在你的前后左右,就在你的襟袖之间,但你就是抓不住它;它打湿了你的衣服,你却不知道它是如何贴上你的身体的。
石碌第三景是“西郊夕照”。
石碌干渠出城后向稍偏西南的方向绕个大弯,然后折向西北,缓缓地平静地流向远方。渠水清澈见底,渠底水草招摇,水草间不时有小鱼在游动。这些寸许的小鱼有时游得很慢,好像满腹心事;有时游得很快,来不及细看,倏地就不见了踪影。
干渠两岸植被葱茏,一边地势较高,以香蕉园和芒果园为主,间杂些莲雾树和龙眼树;一边地势较低,以菜园和水田为主,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在绿树环绕中,偶尔会看到房屋的一角,那便是农家了。
傍晚时分,红红的夕阳又大又圆,一排电线就好像拉扯在太阳前面,宛如整齐的五线谱。鸟儿们在电线上开起了“睡前会议”,叽叽喳喳,啁啁啾啾,悦耳的叫声汇成了一支宛转悠扬的乐曲。阳光照在水面上,水面便成了一面镜子。不时有一只或几只小鸟从云的下面轻快地飞过。蓝天,绿树,流云,飞鸟,倒映水中,一面镜子竟然造就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菜园里,水田边,戴着尖顶斗笠的黎族妇女在辛勤地劳作;一旁的田埂上,小牛在专心致志地吃草。偶尔传来一两句黎歌,犀利响亮,虽然听不清字眼儿,但其中的满足和自在就像傍晚的凉风一样,让人感到舒服,爽快。
作者简介:孙连成,河南省汝南县人,中学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