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顾城应邀出访德国,参加在那里举办的“明斯特国际诗歌节”。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朦胧诗”在中国大陆的崛起,影响很快波及海外,在西方诗坛学界,也获得了相当反响(当然主要是在对中国文化有兴趣的汉学家圈子内)。“朦胧诗”的一些代表性人物,不断受到海外邀请,或是参加如诗歌节、国际笔会、研讨会等,或是作访问学者居留,使之有了出国交流讲学的机会,并为之在西方定居甚至移民提供了可能
顾城正是在这种大气候、大背景下,获得了出国机会,并最后移居新西兰。最先他仅仅是赴德参加那次“明斯特国际诗歌节”活动结束后,他并未返国,而是相继去了欧洲的其他地方,后来还到了美国。这正是当时(后来一段时期内也相当时兴)一些中国大陆人士外出以至移居海外的惯常做法:先获得某国某个团体或机构的出访邀请,办好护照,获得签证,到了海外,然后不断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类似邀请,在各个国家之间穿梭滞留。以最终获得某个西方国家“绿卡”正式移民,为终极目标。
顾城此次赴德参加诗歌节,显然也带有这样的目的和性质。他自此一直到自杀身亡,就未再返国内。那次诗歌节之后,次年,顾城受新西兰奥克兰大学之邀,偕妻子谢烨去了新西兰。这也是顾城最后死于新西兰奥克兰的由来。
不过,在其父顾工的眼中和笔下,顾城的出国却蒙上了另一种色彩,他写道
后来他真的走了。1987年去德国参加明斯特国际诗歌节,又去了英国、法国、美国、瑞典……走进一个个诗歌的盛会,推开一所所大学的门扇(我怎么也不明白,他这个小学生是怎么变成一个大学研究员的)。他在那些国家的课堂里、讲台上,依旧穿着浅灰色的中山服,眼睛向远处看着。他讲中国的古老的寓言和最新的诗,直到现在和量
关于顾城在海外的真实生活和形象在其他一些人的眼中肯定大不相同,而且那更接近。芒克先生文章中说
到了1992年,我们有机会在荷兰一见,并共同参加了“鹿特丹国际诗歌节”·那届诗歌节以中国诗人为主,我记得还有北岛、炼、多多、翟永明和王家新等人参加了,我们还见到了张枣顾城总是头戴一顶用牛伃裤裤腿做的帽子出现在各种场合。我多次说过让他把这破帽子扔了,我觉得晦气,可他却说这帽子是他的烟囪,他有气就能从那里冒跑了
一天会后我们走在街上,他头上的那顶帽子引来了几个好奇的醉醺醺的黑人酒鬼。那几个酒鬼年轻力壮、人高马大,他们一把抢下顾城的帽子,互相扔着,开心地戏要。而顾城则被吓得抱头鼠窜,扎进了人堆里。我真觉得他太丢人了,上前帮他要回帽子,而后又劝他把那顶招事的破玩意扔掉算了,但他却难以割舍,芒克文章中还提到1993年初春,他们在柏林的一次见面,此时,离顾城在激流岛杀妻自戕,相隔仅数月时间。
1993年2月我们又在德国一同参加“柏林艺术节”。顾城当时就住在柏林,他是被德国一个基金会邀请去住一年的中国作家。组委会的人希望我能住在顾城那里,这样我的那笔用在饭店的钱就可以省下来帮助顾城。我没意见,顾城也愿意,我就在他家住了几天可这几天却打乱了顾城平日的生活习惯。听谢烨讲,顾城最烦有客人来他家了。他当着客人的面儿还挺客气,可只要客人一走,他总要不满地唠叨几句。
我们喝酒聊天常常到很晚,顾城总是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不喝酒也很少言语,倒也没显出不开心的样子。有时,我劝他喝上一口,他便接过杯子抿一抿。我想这也许是顾城一生中在他家里度过的最热闹的日子了。
自然,芒克很快感觉到顾城的不快,就搬出去另找住处。他本意是想为顾城多一份收入贴补家用,却没料引起顾城不快。从芒克的叙述中,已明显感受到顾城之为人处世,哪怕在朋友圈子内也的的“桃花源”。新西兰那个荒凉孤寂的“激流岛”,在顾城的眼里,就是他的“桃花源”,一个幻想中的鸟托邦。
在新西兰,有一件事最能说服顾城当时与生存环境之间的不协调,以及那种固守内心的心态。定居激流岛后,也许是因为收入微薄要贴补家用,也许是因为要享受田园生活,建立自己内心向往的“世外桃源”,顾城在自家房子旁边圈了一块地,养了几百只鸡。自己当起了“鸡王国”的“国王”,每天守着那些鸡群打发日子
然而,新西兰这种西方社会,社区居民的环保意识较强,对居所周围污染及喧闹噪声等环境问题一向比较在意。顾城一下子养几百只鸡,自然引发矛盾,造成社区内其他居民的不满。一是因为生活社区被顾城变成养鸡场,几百只鸡,一下子鸡鸣狗叫,过于吵闹。二是鸡粪及饲料的气味既造成污染,也有影响观瞻等环境间题。周围居民反映强烈,社区官员几次上门交涉,代表全体居民要求顾城将鸡处理掉。
顾城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以国内习惯了的“中国式思维”,或者说以作家、诗人具有的“特权意识”来对待。他不但不理,甚至认为在一个“自由的世界”,难道我没有养鸡的自由?就一直置之不理。却没料到西方是一个法制社会,几次劝告不听当地社区居民不得不动用法律手段集体向法院起诉。最后,由法院下达了判决书,要求顾城在限期内自行处理,否则将强行处置。
这件事情的最后结局也很带有“顾城式特色”。在接到法院判决书的当天晚上,发了疯的顾城拿着一把刀,一个人闯进鸡舍,一顿疯狂挥砍。顿时,几百只鸡尸横遍地,鲜血四溢。然后,顾城把鸡脑袋统统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交给社区官员,证明自己已经把所有的鸡都彻底处理了。据说,社区官员吓得当场逃跑。
这件事,也大大改变了顾城在熟人朋友圈子的“顾城印象”,以至于芒克说:“我当初认为他这人生性怯儒,并且烟酒不沾。只是后来听杨炼讲,才知他也够狠,他在新西兰时曾一口气杀掉上百只鸡,血流成河,绝不是闹着玩的。”
而顾城自己却不这样认为,这件事情后,顾城对他的妻子说:
全世界都在欺负我。”他不但不反思自己,反而将怒火指向周遭邻居、社区官员及法官等,甚至指向整个世界。为了发泄,顾城找到一种特殊的、“顾城式”的报复方法。他到山坡上随意乱砍大树。他妻子谢烨后来对人说,顺城整整砍了一个星期,才终于罢手。也许自己力气已用尽了,再无力砍树发泄。这个细节,不禁让人对顾城人性产生某些疑间,也许在他“童话诗人”的光鲜华丽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残忍的内心,一颗充满报复欲望的心。
顾城此举大大影响与当地居民之间的关系。在顾城居住的社居民们都认为这个瘦弱的“中国人”是一个“怪人”,甚至可能是疯子。如果不是他的妻子谢烨极力在邻居之间化解、调和,改善形象,顾城就可能再难以在社区里待下去。因此,有人认为,“童话诗人”可能更适合那种完全没有邻居的生活方式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就是他们夫妇俩的德国之行。1992年顾城接到了到德国讲学的邀请,顾城开始甚至不想去,想放弃这次机会。他说,除非英儿(关于“英儿”,下文将会提及)一起去。而且,偏执的顾城也不允许儿子一起去。顾城的妻子只好求英儿劝说顾城,不要放弃这个机会,至少也可以给家里困难的经济状况带来点缓解。这就是前面芒克提及的那次差点闹得两人不愉快的赴德讲学经历。然而,终于成行的德国之行,却给了这位老想生活在童话世界”中的顾城一个错觉。其实说穿了,那次邀请不过是德国汉学界对中国年轻诗人的一次礼貌性的欢迎。但顾城却错以为世界在发生变化,他顾城这位“朦胧诗人”又再次成为世界的中心。
他还是一相情愿地想象着诗人还像拜伦、雪莱那个浪漫主义年代样,能够成为社会的旗帜。可是事实是,在商品经济社会,没有人会白白养活他这个“童话诗人”。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从德国归来,顾城依旧执拗地生活在自己的童话中,不食人间烟火。而且,哪怕在家庭内,亲人之间,顾城也是一个输不起的人。据谢烨对人讲,在打牌之类的家庭娱乐中,顾城一输就发脾气,他的妻子永远扮演让顾城成为最后赢家的角色。而另一方面,还在国内的时候,顾城自身生活能力就很弱,到了国外,更是到了离开妻子就无法生存的地步,谢烨实际上成了他的“保姆”兼佣人。
这种理想(或者说幻想)同现实的冲突和碰撞,一直到顾城辞世才结束,而且是以那种极带悲剧意味的方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