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湖南人,职业教师,业余时间爱好写作,擅长写乡土散文,有多篇散文发表在全国报刊杂志上,出版了散文集《苦楝树记载的光阴》。
茉莉花开
就在我给阳台花儿浇水时,在夏天清晨的清凉里,一朵朵洁白的茉莉花轻柔的绽放,刹那间捉住我的眼光。
绿色的枝叶间,是一朵一朵的安静,花蕾点点,含苞欲放,无尽的美丽。绽放了的茉莉,如岁月积淀的白玉,细腻滋润如羊脂,柔和通透,像一个优雅的女人,舒坦心灵。风里带来茉莉花的清香,我沿着花香的记忆,回到故乡,花开的夏天,乡村淹没在茉莉花的恣肆里,成了一望无际的花乡。人是香的,牲畜是香的,鸟是香的,屋子里是香的,茉莉花使得古朴的乡村清新淡雅。
我家栽了几亩地的茉莉花,密密的植株,开满茉莉花,花朵繁盛,密密麻麻,白如星子,在母亲的眼里,那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在我的眼里,那是花裙子,是甜蜜的水果糖。
等阳光晒干露水,我们戴着草帽,背着袋子,摘茉莉花。茉莉花是高贵的花,如果摘的质量不好,会影响价格。我们沿着花畦,从一头开始,细心摘花。左手抓住花枝,用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轻轻的摘下那些绽放的花朵,要整朵的摘下,不能捏散了,花瓣不能破裂。
母亲耐烦的摘花,她翻拣花枝,动作迅速而敏捷,她在花丛里美得如茉莉花。夏日的阳光猛烈,草帽遮不了暑气,我摘一会后受不了,母亲叫我去树下歇凉。我赶忙退到大柳树林里,那里绿草如茵,树荫浓密,我躺在树上,蝉鸣幽静,鸟儿欢歌,茉莉花的香味在空气里浓稠,日子恬淡,童年的这片茉莉花,竟然是滋养性灵的花。
我在柳树上不敢睡着,因为茉莉花,因为母亲。弓腰弯背的母亲,在一大片茉莉花里忙碌着,她顶着灼热的阳光,手脚麻利,在她摘完的花畦上,看不见一朵绽放的茉莉,只有紧闭的花蕾,她娴熟的动作如茉莉花清雅。
母亲摘满一竹篮花,送到柳树下摊开的包袱里,她空完花,倒了一杯凉茶,才坐下歇口气。她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一边喝凉茶,一边把帽子当扇子扇风,那样才透气。母亲喊我再去摘花,我从树上溜下来,跟着她再次走进茉莉花丛中。
乡村茉莉花开时,山山岭岭都是摘花人,他们笑逐颜开,有花的日子不凡俗,有花的地方不庸俗,乡村像一株清雅的茉莉,清心芬芳。摘花的年轻女孩子,窈窕的身段如怒放的茉莉,年轻的男子围着说笑逗趣,爱情在茉莉花香里酝酿,乡村生动而有趣。
新鲜的茉莉花直接卖进茉莉花茶厂,我跟随母亲,等她结完帐,母亲就会上镇上土布作坊给扯几尺布,给我做衣裳。那些土布,很粗糙,穿在身上,也觉得美,那是童年很快乐的时光。
母亲舍不得,但还是会留一些茉莉花自己制作成茶。她用井水洗净茉莉花,摊开在竹篾簟上,宽大的竹篾簟通透,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茉莉花自然干透,而花香不散。父亲最爱喝母亲做的茉莉花茶,他在村子里教书,每次放学回家,搬一把躺椅,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在黄昏的光线里悠然喝茶,时光仿佛只是他杯里的茉莉花茶,宁静美好。
我读完大学,在城里谋职,夏日里,街头巷尾,有很多人在卖茉莉花。我上班经过一座桥头,每年夏天,都会遇见一个卖茉莉花的阿婆,她年岁渐长,但身体很好。她梳着发髻插着几朵茉莉花,领口上别着茉莉花,坐在小凳子上,面前的竹筐里摆放着新鲜的茉莉花,她只是面带微笑,看着过往的行人,年轻的女孩子弯腰买花,如同时光倒流,她的青春在买花人的手里如灯倏然点亮,几秒钟的停留,光阴慢了下来,阿婆美如茉莉。
城里没有故乡漫山遍野的茉莉花,但夏日里满城弥漫着茉莉花的香,身边经过的女人大都佩戴着茉莉花,携香而行的女人,使得生活返朴归真,饱满的烟火色被茉莉花熏香,日子不虚伪不矫情,踏实安稳。
曾经在寂寞处,有人送我一盆茉莉花,月光下看着花儿绽放,如清歌轻吟,如诗寂雅,于清静处见真情,一朵茉莉花就是一辈子温暖的依靠。如今,我与他一起栽种我们的茉莉花,放在咱家阳台,看花开花落,享受尘世的清香。
黄栀子花
初夏的小城,开满洁白的栀子花,散发出浓郁的芬芳。女人们把栀子花或插在发髻,或别在领口,款款而来,花香如风,女人韵味在栀子花里丰腴起来,这些能随身携带的花香,让小城有了温馨与柔情。
夜晚,我喜欢在栀子花丛里散步,皎洁的月光怀抱着朵朵栀子花,夜色清凉如水,青草丛里夏虫低吟,心境清幽,我想起了故乡的山水,想起了一种长在山野的花——黄栀子花。
在乡村,我们管黄栀子花叫野栀子花,它与栀子花极其相似,两米高的植株,同样的季节盛开,一样的洁白,一样的质地如脂,一样的芳香,只是它是单瓣的,六片花瓣的黄栀子花,以蝴蝶一样的优美姿势,在山野里舞蹈,极尽迷人。
黄栀子花开了,开在大小山头,开在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记忆里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没有褪色,没有做旧,花朵在阳光下青春靓丽,在荆棘里露出清丽的容颜,那是执着与隐忍。它们开在荒郊野岭,只有荆条、藤蔓、钩刺、蒿草与它们为伴,它们是孤独的,它们在寂静的山野里默默绽放。开在泉水边的花朵,更是清纯,有着清风道骨。
空旷的山野里,那些盛开的黄栀子花,至少风会去探望,蜜蜂闻香追逐,蝴蝶与之嬉戏,昆虫与之歌唱,它们的内心活跃起来,一夏的爱情让花容俊俏。
乡村的人,纯朴厚道,看见花开,不会像诗人一样欣赏花的意境,这些黄栀子花,漫山遍野,像朵朵雪花妆点大地,赏花的人只有牧童,我们在夕阳中牵着牛在山间放牧,茂密的青草让牛儿悠闲其间,我们在黄栀子花间扑蝶,采摘花朵,编成花环,戴在头顶,满脸污垢、皮肤黝黑的放牛小女孩竟然有了几分美丽。
寂静的山野,静静开放的花朵,因为这些牧童的到来仿佛活了一般,鸟雀叽叽喳喳,我们的叫喊声在山谷里回荡,我们一群小孩玩起了游戏,捡来树叶当碗,摘下黄栀子花撕成小碎片,一盘花做的菜;捡来各种野果,装在不同的树叶做的碗里。野花野果树叶做成的拼盘,虽不能吃,却是一颗颗童稚的心,生动好奇,童年的梦幻与黄栀子花一同盛开。
等到十一月,黄栀子成熟了,倒卵形,橙黄色,吸引人的眼球,它们是传统的中药材。每年这个时候,人们到处摘黄栀子,拿着锋利的镰刀,背着背篓,哪怕是陡峭的山崖,荆棘遍布的深处,村民的足迹都能到达。记得童年的我,摘黄栀子,用镰刀砍断藤蔓,砍倒树刺,用九牛二虎之力,劈出通道,当摘到险境处的黄栀子时,童年的内心里充满了胜利的豪情。这番摘黄栀子的经历,磨砺了我的意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村民们耐性真好,把村里所有的黄栀子都摘光了,还跑到别的村子寻找,绝大多数卖到小镇的收购部。母亲一点都不吝啬,卖完黄栀子,到小镇的供销社买一斤红糖,买一瓶香油回家,吃面条时放一滴香油,这味道我至今不忘。冬天我经常感冒,母亲烧开水,泡上红糖姜茶给我喝下,在暖被窝里捂一晚上,感冒就好了。剩下的黄栀子,挂在墙上晾晒干,遇到谁跌伤,把黄栀子在锅里炒熟,凉却后研成粉末,敷在伤处,散淤血。
前几年,听母亲说,乡里大面积栽植黄栀子,经济价值可观,她跟其他人再也不用上山摘黄栀子了。山野里的黄栀子,从此无人打扰,夏天洁白一片,开出了乡间的亘古宁静;成熟的橙黄,是乡村丰厚的底蕴。
九月秋荷
九月秋荷,带着秋的印记,倔强的立在水塘,给秋增添一丝韵味。
秋荷,带着夏日的繁华一梦,自然而然的走进秋天。我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用目光逡巡着荷塘。
秋荷,在秋风中发出瑟瑟声响,被秋风弹奏出一曲《秋日的私语》。仔细聆听,还有风带来的远方云雨之声,那是秋的缠绵,秋的浪漫,秋的温柔。
被秋风撩起的荷叶,失却了夏日的轻盈,有些老态,当然也就有了一份持重。它们只是点点头,似乎用老者稳重的目光赞叹秋日厚重。
让我惊讶的是九月,晴空下,秋荷依然保持着精力,继续生长着。满塘秋荷,竟然开满粉红色的荷花,与夏日的花红相差无几。这些荷花,在秋日不再灼热的阳光下,有些微凉,也有了一些冷艳。高高低低,肥肥瘦瘦,浓浓淡淡,或尖或圆,或半开或怒放,她们就像一群女子,赶在最后的季节,上好最美的妆,展示最后的靓丽。她们在秋风中,形态各异。或翩翩起舞,或抿嘴而笑,或窃窃私语,或羞涩躲藏……宛如一幅水墨,又如一首首秋天的抒情诗。
看着眼前的秋荷,我的眼光洞穿岁月的河流,往日的鼎盛让荷塘好一阵热闹,让荷塘美似仙境,让荷塘香气馥郁。游人如织,一双双眼睛贪婪的注视着荷塘的美丽,镁光灯不停的闪动,一朵朵摇曳的荷花生动的摄入照相机,留下灿烂的光影。走过最美的日子,九月的荷花,保持着风度,在最末的日子不慌不张,把花朵开得粉红。这是九月荷花的品质,宠辱不惊,把自己美的气质保留到最后一刻。秋天的这份坦然,应该有秋荷的一份。
终究是九月,阳光不再狂热,风也带着一些凉意。季节不可逆转,如同人的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秋荷的生命特征渐现衰残,一些叶子有些枯的迹象,翻卷在水面,就像一些船只,横在水中,等着渡一些秋虫过河似地。
眼前满塘的荷花,让我看不出秋的萧瑟,相反感受到的是绝处逢生的快乐,一种生命体能挑战极限的成功。植物生长规律是春蓬勃,秋枯衰。眼下就是盛秋,一阵西风紧,可我却看不到花落的局面,看不到冷雨中花自飘零的场景。荷花穿着绿裙袂,在秋风中旋转摆动。这就是九月荷,这个日子一道冷艳的风景,也是稍纵即逝的风景,因此让人惊叹,让人留念,倍加珍惜。
眼下的秋荷,如同步入老年。经历人生众多的坎坷,饱经风霜,面对老去的结局,能够承受生命之重。衰残的枯叶,那是一种遗世独立的美丽,那是轰轰烈烈过后的安静。由荣到枯,是一种必然,任何人也无法逃脱。慢慢枯萎的秋荷,自然有懂它的人。衰残只是自然的结局,生命的柔韧跟厚重,在这时候方能体现。
此时,秋荷听风,是一种睿智与豁达。
我的脚步惊飞了荷塘四周的鸟,周围树上秋虫在吱吱鸣叫,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宁静。一切生命在秋荷的映照下,积极热爱生活。我深深审视着在秋阳中盛开的荷花,心静如镜。在阵阵变凉的西风中,秋荷不悲观,在美丽中走完自己的一生。我不禁对秋荷敬仰起来,尽管有叶子干枯,未老的还在用深绿装扮秋天,用粉红的花扮靓秋天。它们在荷塘的淤泥里盘根错节,用丰硕的莲子结出自己浪漫的一生。
九月秋荷,有些冷峻,有些哲思,那份美不可触摸。我仿佛也成了一株站立的秋荷,在秋虫高高低低的叫声里,重塑自己……
聆听九月秋荷,我听到的是乐观,是自然,是浓浓淡淡的人生。哪怕是残荷,也在秋风中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