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贾玉欧
站在留坝县紫柏山山顶上,极目远望,只见群山莽莽,草枯树黄。这是四月的秦岭,残阳斜照,苍山如海。
当崇山峻岭渐渐向我的视野涌过来的时候,一段往事,一个人的身影,在时光深处向我走来,他就是我曾经采访过得,陕西西安地区的老工人黄德明。
1993年他又一次从西安,来到了兰新铁路复线工地,一个叫安西的地方。
他真傻!68岁了,还跑到安西那兔子不拉屎,老鹰不做窝,黄沙弥漫的大风口上去,负担起十几台破旧机械的维修任务。给那些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年青娃教技术,唉!图个啥?
图钱吗?放着每月外企的佣金不拿,却每月愿意拿百十元的返聘工资;图热闹?这里冷静的抬头不见飞鸟,低头难见寸草;图清闲?这里任务紧,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天清闲。
天空是阴霾的,乌云沉沉地压着戈壁,天地一片苍茫。风卷着雪和砂砾,不甘寂寞的抽打着这片干枯的土地。1993年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一个连黄羊都不出窝的季节,离驻地二十多公里的施工现场,一台铲运机坏了,黄德明找到领导:“我们必须赶快把机械修好------”,“黄师傅,等明天风停雪住了再去吧!”领导劝慰他。
黄德明什么也没有说,他此刻心里想着,一台几十万的机械摆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怎么办?那是国家的资产,是我老黄的命值钱还是机械值钱?再说,兰新复线是全国人民关注瞩目的国家重点工程,能耽误吗?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带着徒弟急匆匆走了。
雪覆盖着道路,汽车在坑坑洼洼的雪路上,没有任何标识的情况下,向前开去。冰冷刺骨的寒风从车的每个缝隙里钻进来,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汽车摇摇晃晃的开了一个多小时。
天完全黑了,这里没有一点点的亮光,没有温情,听不到人们的欢声笑语。此刻的黄德明像一只蜗牛,身体趴伏在冰冷的机械上。他的手触摸着机械配件,一阵阵钢针刺骨的寒气向全身袭来,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在这儿凝固了。“老了,我真的不中用了吗?”微弱的手电筒光亮照着黄德明麻木的双手,眼泪、鼻涕冻得流下来,很快变成了晶莹的小冰点。他的头埋的很低很低,他那佝偻的脊背和花白的头发倦付在那里,像一只冻僵在机械上的“蜗牛”。
两个小时,在内地就是一场舞会,下一盘棋局的时间。可在冰天雪地零下三十度的气温里,能把人冻死过去。马达响起来了,他和徒弟都笑起来。在祁连山吹来的风雪中,他们的笑是那么的开心!
这时候,他才觉得两条腿已不听使唤,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使劲地敲打着麻木的双腿和酸疼的腰。这双腿走过了多少路,出过多少力?记得解放前他用这两条腿拉过黄包车,风里来雨里去,看到的是有钱人的白眼和耻笑,用微薄的收入养活不了一家人。解放了,过上了好日子,他积极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队伍。用这两条腿跨过了鸭绿江,避开了密集的炮弹,他和战友们用血肉之躯抢修了铁路和机场。也是用这两条腿把受伤的战友们,从敌人扔下的炮火中抢背下来,又把弹药、给养、钢轨和枕木扛到了炮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
他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就参加了兰新线的建设,也是这两条腿走遍了祁连山的山山水水和戈壁的沟沟坎坎。六十多岁的人了,应该让这两条腿好好的保养保养,可是他不能休息,他的生命不属于自己,属于那些和他一起抗美援朝牺牲了的战友,属于新中国!没有新中国,他老黄还是一个当牛做马的黄包车夫。
黄德明想起来,他在党旗下的宣誓,自己已经把一切献给了党,献给了新中国!
他常对自己的两条腿说:老伙计,你可不能拉下我,新中国还有许多的路需要我们这一代人去修筑,你一定要坚持住啊1
夜,更深了,黄德明在车的颠簸中昏昏欲睡了。他放佛回到了“家”,他的家在“永登”,这个古丝绸路上重要的驿站。他看到了天下奇葩“永登苦水玫瑰”,那碗口大的花冠和醉人的花香。
他看到了老伴拉着孙子的手,“爷爷,你不要走了,你太老了,头发白了,牙齿也掉了,那儿有大灰狼,你回不来咋办呀!”
“人生七十古来稀”,已经六十八岁的黄德明,时间对他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呀!要不然,为什么他要往这块魂牵梦绕的荒漠上跑呢?他把这里看做是他人生最后的一个驿站。
夏天的戈壁摊上,中午的太阳如同焦烫的万支利箭,万朵火苗,能把埋在沙子里的鸡蛋烤熟。中午时分,一位来工地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看见有一个身影还在忙碌着,走近一看是黄师傅。他的心口一热。黄师傅带过多少徒弟呀,自己曾经就是他的徒弟。他端详着师傅:他的脸是那样的黑,又是那样的苍老,像粒石子。不,他没有石子的光泽和润滑,前额和眼角的皱纹更像戈壁滩上的沟壑。那一条条沟壑里记载了多少艰辛和磨难啊!他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看到这儿,那位领导十分感动的说:“黄师傅,休息吧,下午凉快点再干。这样你会累垮得。”黄师傅抬起头说:“人老了,睡不着,躺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干点活。”
兰新复线工期紧,这些机械担负着大量的土石方任务,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休息呀,他带着徒弟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黄德明知道,他能为国家出力的时间已经太少了,能抓紧多干一点是一点。
他的儿女们知道他的身体,都劝他不要去拼命干了。你真的是为了钱吗?儿女们说:我们给!黄德明瞪大眼睛揾怒地说:你们太不了解爸爸了,你们以为任何东西都是用钱能衡量的吗!
当人们有一种信仰和追求的时候,就会产生惊人的毅力,会为之奋斗一生。他们把最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兰新铁路,他们再来修兰新复线的时候,就是在圆一个梦,一个把血液都融进铁路建设者的梦,亲眼看见自己修建的铁路上飞驰着列车,把祖国的各族人民送去他们想去的地方,这就是他们最初的梦。他们想再听一听钢轨上发出的声响,那该是多么的美妙啊!他们如果是铁轨下的枕木,和铺就路基的石子该有多好呀!
提起古丝绸之路,常常联想到使志士长歌,使懦夫悲戚的长河落日,而能托起列车如腾飞的巨龙一样的,不正是如同志士长歌的第一代的筑路人吗!
黄德明那一代的筑路人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他们曾经有过的梦想正在发生着巨变,兰新铁路,兰新复线铁路,兰新高铁,由过去的从西安到兰州再到乌鲁木齐的十几天时间,到如今的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的梦想真的实现了。
风把我的思绪越吹越远,我对着群山对着已经离世21年的黄德明老师傅,和他们那一代筑路人,说一声:请你们一路走好,时光不会忘记你们,你们的身影已经雕刻在崇山峻岭之中,雕刻在一带一路共同富裕之路上!如群山苍茫,如落日辉煌。
作者简介:贾玉欧,退休前就职于中铁一局三公司宣传部,主任干事,政工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