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风景,夜深人静,恍惚中,在梦中徘徊的,仍是儿时生活的那片土地。
一、记忆开始的地方——乐冲
记忆开始的地方是一个叫做“乐冲”的小村庄,大概算不上村庄,它的行政单位只是一个组,或一个生产队。“冲”是它的单位,“乐”是它的名字;“乐冲”,顾名思义,应该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
三面环山,一面敞开,犹如一个大大的“门”字,古人造字,独具匠心,像这样,三面都是围墙,只有一面通向外部世界,可以走出去,所以诞生了“门”。
“门”字的中间,有一个大水塘,挨着“门”字的边缘,村子里的房子沿着池塘边缘而建,房子的后面是山,有一种不断“镶嵌”的感觉,一层套一层,像在玩“俄罗斯套娃娃”的游戏。当然,“门”字敞开的那一面,并没有建房子,而是一道高高的“池塘梗”,与其说,房子依池塘而建,倒不如说,房子依山而建。
“池塘梗”就是那一面没有山,跟外部世界的连接处,也是村民们出村子的那道门。隔着满池塘的碧水,与这道“门”遥相呼应的是一块小坪,小坪的正中央是堂屋,威严而神圣;以堂屋为中心,池塘两边房子次第安放,沿着水塘,不断向村口延伸……所有房子连接成排,整齐有序,犹如陶渊明心中向往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如果把堂屋比作一位拥有无穷魔力的圣人,端坐在正中央,两边按次序排放的房子就像圣人伸出的两条胳膊,我家刚好坐于圣人左胳膊的腕关节之处——一座古朴而又低矮的土砖房。
与其说一座,其实只有其中一间属于我家,两边都是别人的房子。青瓦灰墙,陈旧却也雅致,前面是一汪碧水,后面是漫山的青翠,把海子的那首诗稍加修改,放到这里,也能适用——背靠青山,面朝水塘,春暖花开。
这的确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前有红花,后有绿树,矮小的房子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如一颗遗落在民间的珍宝。只是,经过日晒雨淋,风吹雨打,那间房子现在已经坍塌地不成形状,这自然是后话。
如今,印在我脑海里,仍是儿时的模样。
儿时的记忆,门口的池塘不仅是天然的景观,也是村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水源之地,淘米、洗菜、洗碗、洗衣……都在这个池塘进行,可是,通往池塘的正道却只有一条。确实,通往池塘的唯一正路是堂屋正中央延伸到池塘里的码头,那是一条由石板铺成的路,一级、一级的台阶,伸到水里。
三面都居住着人,却只有一条路,多少有些不方便,于是,人们纷纷从自家门前探索去池塘的捷径。
一个斜坡,一块凌空伸出的石头,抑或是一个小树桩,只要能踩脚,能抓手,都能成为一条路,一条通向池塘的捷径。于是,每一座房子都能找到通往池塘的路,虽然不完善,但也能勉强行走。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用到这里也分外合适。
因为路不太正规,只是临时铺就,所以,每次去池塘,都能成为一次探险之旅。我家门前通往池塘的路是一条斜坡,其实,也算一条探险的路,一到下雨天,就能成为天然的滑梯,踩在上面,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一个趔趄,直接让你滑到“海里世界”。反正,小时候的我,玩过这么惊险刺激的游戏,玩多了,慢慢就有了免疫力。
斜坡一点点倾斜,一直延伸到池塘,在池塘边缘的岩石缝里,探出一棵桃树,凌空悬挂在水面。春天,满树灿烂的桃花倒映在水里,不知不觉,变成粉红的世界,俨然岸上一树桃花,水里一树桃花,一样的灿烂,一样的繁华,连蜜蜂蝴蝶都要赶错趟儿,一不小心,一头扎进水里去采蜜。
不仅春天如此,即使到了夏天,也有美丽的花。我家门前除了这棵没给我带来果实却给我带来花香的桃树外,还有一棵泡桐树,泡桐树高高矗立,仿佛它从来没有经历过小时候,因为打我记事开始,它一直那么高大。
初夏刚到,泡桐树迫不及待地绽放出姹紫嫣红的泡桐花,一簇一簇,像许许多多小喇叭,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喇叭中间,蜜蜂嗡嗡作响,蝴蝶忙着飞舞,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闭上眼睛,闻一闻,仿佛眼前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花园,一片森林,各种各样的树,各种各样的花,争奇斗艳,满溢清香,如同我的家沉浸在花的海洋里。
房子后面是高高的青山,很高,儿时的我常常站在院子后面,仰望青山,盘旋在脑海里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我能顺着眼前这条“天路”爬上山顶。其实,爬上山顶并不难,不远处就有上山的道路,但是我家与大山的角度简直就是不偏不倚的90度,爬上去绝对是一项高难度的挑战。这座高山,是村落里三面环山的一面,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三面环山,三面都是屏障,小小的村落像一个婴儿,躺在群山的怀抱里,静谧安详;镜头一转,郁郁葱葱的连绵群山霎时变成镶嵌在村落脖子上那条如翡翠一般颜色的围巾,冬天保暖,夏天装饰,温润而美丽。
三面的山并不单独成座,而是首尾相连,蜿蜒起伏,像母亲张开的手臂,把村落这个小孩揽在怀里。冬天,凛冽的北风穿过山林的重重阻碍,到达村落,已渐渐将息;夏天,毒辣的太阳在绿茵的掩映下,变成缝隙里那点点偷偷洒进来的碎银,分外柔和;在大山环绕的襁褓里,这是一个冬暖夏凉的地方。
唯一那面没有山的地方,是那扇未曾关闭的门,从这道门探出脑袋,我们能窥探到外面精彩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不见得精彩,因为从这道门望出去,进入视野的除了近处的良田,小溪,禾苗……再远一点,还是山,高的、低的、大的、小的、斜躺着、半蹲着……连绵起伏,没有穷尽。
似乎有许多座小山,又似乎只有一座大山,这座大山不停地延伸,延伸,穿过一条小路,跨过一条小河,又继续赶路,经久不息,衍生出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小山。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总得有一个代号属于它们,比如某某后山、某某前山。
山脚下,散落三两人家,傍晚时分,袅袅炊烟,恍如山里冒出来的仙气,凌驾在云端,分不清哪里是炊烟,哪里是白云,倒像仙境在人间,人间宛如仙境。有些房子盘踞在山腰,有些房子延伸到山顶,已然进入云端,红墙青瓦掩映在绿树丛中,变成一道道红绿相间的条纹布。
这是记忆开始的地方,也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名曰——乐冲。“冲”是一种村落单位,“乐”是它的寓意所在,“乐冲”,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或许,它本身并不快乐,而是人们表达出来的愿望,美丽向往。
小时候,我觉得它很大,大到可以装下整个村庄的人,大到可以装下每个人的房子,每个人的故事,等我渐渐长大,走出这个村庄,走向不同的城市,留存在我脑海里的村庄似乎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但我还是怀念曾经静美的时光,时光中那个躺在大山怀抱里,悠闲地晒着太阳的小村庄,仿佛大千世界里某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浓缩成记忆汪洋中那一朵小浪花。再想起时,那一朵小浪花渐渐变成染在宣纸上的墨迹,颜色越来越深,范围越来越广,不断晕染,晕染,不知不觉,占据整个记忆。
彦子
2017年10月5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