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斌(四川)
我的老家木门镇有一木门寺。1933年6月底,红四方面军粉碎了川北军阀田颂尧“三路围攻”后,在木门镇对面青龙山上的木门寺召开了入川以来最具深远历史意义的一次会议,史称“木门会议”。会议决定停止红军内部“肃反”,强调全党团结,决定将四个师扩编为四个军。之后,红军由入川时的1.6万人发展到4万多人。至1933年10月,红四方面军发展到5个军8万余人。川陕革命根据地由此成为全国第二大苏区。
木门镇境内有一条木门河,属渠江水系。由于河汊分割,周边地势形成了五马奔槽的格局。木门寺位于场镇对面青龙山山腰,场镇背后的山坡上是初级中学校,与木门寺隔河相望。青龙山山顶有一青龙寨,那时只留下一道石门映入眼帘。我读初中时木门镇还叫东凡区。区中学开办有两年制高中,学校有几个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的老师,分别担任数理化的教学任务,他们把高中教育搞得有声有色,一不小心还能放颗卫星。
我读初一上学期,在冬日一个星期天下午,跑到对面山上木门寺去玩。那时木门寺已没有寺庙,却是一个完整的四合院。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我母亲娘家的一个亲戚就嫁在这儿,她热情地招待我吃了一顿白米饭和咸烧白。我在田野里到处玩耍,走在明亮的冬水田田埂上,遇见了班上一位爱打篮球又爱穿格子衣服的女同学,她热情爽朗地喊我到她家里去坐,我却感到被太阳晒红了脸。山上阵阵轻风拂面,送来清脆悠扬的笛声。一个读初三的大哥哥,是学校三千米长跑冠军,他坐在山嘴那块大石头上,手握一支短笛,吹响了流行的《牧羊曲》。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少林寺》《武当》和《自古英雄出少年》等武打片隆重上映,学校里掀起了一股习武热。课外活动时间,校园里随处可见冲拳飞腿和刀光剑影的景象,甚至还有不少年轻老师也加入了习武的行列。但那时大家都能秉承强身健体、防身自卫的中华武术传统,倒也相安无事。我们那儿离少林寺很远,要过三个省,再加上那时都不富裕,没有足够的盘缠,因此还没有听说哪个学生离家出走跑去少林寺学功夫的。我也是看了班上同学订购的武术杂志,才知道我们常说的“鹞子翻山”它的准确术语应该叫“侧手翻”。随着习武热潮的不断席卷,老师们开始忧心忡忡,他们担心学生的学习会受到严重影响。有一回,轮到我们班班主任语文老师值周,周一早操完毕,全校集合,收拢队伍。他站在主席台上痛心疾首地高声说道:“我经常都听见有些同学在说——如果我有电影里那样高超的功夫就好了!请问——义和团的功夫再高,能抵挡得过英国的来复枪吗?——你的功夫再高,能比得上洲际导弹吗?!”一个矍铄的小老头儿,振臂一呼,发自内心的呐喊在学校上空久久回荡,也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别说,他那一番醍醐灌顶训示以后,校园里的习武热潮还真减退了不少。
木门镇在唐朝武德元年(公元618年)置静州。相传太子李贤被母武则天贬为庶人,流放巴州,途经木门,曾与木门寺方丈在石上晒经。后来上官婉儿去巴州看望李贤,行至此地,闻李贤被害,十分伤感和怀念,就在晒经石上题写了《由巴南赴静州》一诗:“米仓青青米仓碧,残阳如诉亦如泣。瓜藤绵瓞瓜潮落,不似从前在芳时。”
1992年,撤区建镇,东凡区改置木门镇。前几年,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去木门寺寻找上官婉儿的真迹,最终都无功而返。前年国庆节长假跑去,却见周边一大片封闭打围,公告显示:因打造AAAA级景区,闭馆修缮。自那以后,我的心情似乎就没有那么迫切了。今年“五一”小长假回去,无意间又去了一趟木门镇,便顺道去了木门寺。我顺着标准的山重四级旅游路盘山而上,硕大的牌坊前是宽阔的停车场,木门军事会议纪念馆门口立一石碑,上书: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落款为中共中央宣传部,2017年3月公布。
我站在山腰那块平地上,在记忆中寻找着当年那些梯田、人家和山嘴上那块巨石。阳光明媚,满目葱茏,我怎么也想不起当年它们的准确位置在哪儿。旅游路绕过山嘴一直通向山顶,山顶上遍种了万亩茶树,是米仓山茶叶集团的产茶基地。青龙寨的石门早就拆掉了,山嘴那块巨石也在修路时被移走,或是被炸掉了。吹笛子的少年郎、热情开朗的女同学不知今在何方。我站在那儿,不想就这样离去。耳边回响起那首朴素优美的歌曲:“……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腰身壮,胆气豪。常练武,勤操劳。耕田放牧打豺狼,风雨一肩挑!”
经典,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社会情绪和精神风貌。不可复制,也不可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