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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陪我说话

时间:2020-10-18 15:07:35    来源:
星星陪我说话
 
文/张淑清
 
 
1
 
 
拉杆箱还是去年北北在新天地三楼精挑细选的。当时,吴开正站在洗手间的梳妆镜前刮胡子,电动剃须刀发出嘶嘶嘶响,就淹没了躺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北北见对方没接,就猜到吴开不是睡觉就是蹲马桶。这个男人就像她身上的一颗胎记,太过于熟悉,一杯白开水似的,没滋没味。北北自己就拿定主意,买下了棕色拉杆箱。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吴开一年四季在外飘着,一朵云彩样的,从一座城市飘到另一座城市,聚少离多,哪有精力管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琐碎的日常,照顾儿子,礼尚往来,两边的亲戚互动,全是北北在打理。大到宅地基的选择,小到一枚螺丝钉的应用,吴开习惯了北北去安排,他乐的做一个甩手掌柜,一走就是半年,偶尔回来一趟也是火烧眉毛,住一宿就往回赶。北北一开始还割舍不下,送吴开去车站,千叮咛万嘱咐,不忘洒一把眼泪。后来,习以为常了。吴开来来去去的,就如一个客人,这个家的客人,北北和儿子小毛的客人。吴开呢?也没有表现出好久不见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只是伸出手摸摸小毛的头,说一句,这小子又长高了。小毛嗯嗯两声,也客气了一下。父子俩缺少沟通,吴开在外地隔三差五往家里来个电话,偶尔问问小毛的学习成绩,没有像别的一些做父亲的,想孩子想得掉泪。吴开的眼泪是不轻易落下来的,他爷爷去世的那天,北北请了假,一家三口开车回乡下二叔家奔丧,也没看到吴开哭。北北有时候就在想,吴开也许是泪腺枯萎了,不然自己的亲人撒手人寰也赚不来他一滴泪?
 
 
 
昨天,吴开突然说工程竣工要回家了,算算日子还有二十天就过年了,电视里每天在播报农民工返乡的新闻,北北心底激起一丝涟漪,这涟漪小小的弱不禁风。不是不想吴开回来,在此之前的无数个夜晚,北北守着一窗月色写作读书,陪小毛做作业,小毛来年就中考了,人生的转折点,过红灯的节骨眼上,北北不肯惊扰了这份平静。吴开毕竟是家里一员,他怎么能不回家?北北没有心理准备,很长一段时间,北北适应了和小毛两个人的生活,不想一池子湖水,被吴开打乱。
 
吴开似乎闻到了北北语气里的冷淡与不屑:不希望我回去?北北隔着屏幕脸腾地红了:没有的事儿,你不回家去哪儿?吴开朝地上砸了一口唾沫:操!在谁家屋檐底还不给碗饭吃?北北说,这一点我承认,几点去车站接你?
 
吴开拧了拧鼻子,摔出一坨鼻涕:下了船还要坐两小时的大巴车,到了我给你信息。吴开那边先关了通话,北北一摸额头,居然出了一层虚汗。
 
吴开有洁癖,地板上一根落发也会引起他的高分贝,房间里的陈设有一丝一毫的凌乱也坐立不安,强迫症专家,务必拾掇干净,他才罢休。
 
这次吴开陡然告知要回家,北北确实有措手不及的惊慌,赶紧丢下写了一半的小说,清理客厅,将十几盆花草修剪了一番,浇上水,搬来椅子踩在窗台上擦玻璃,被罩床单统统换了下来。来事了,腰也疼,小肚子也难受,不能用凉水洗衣服,烧了热水,把一大堆脏衣物,倒些洗衣液浸泡在一只大铝盆内。整理完这一切,看了眼手机,已经是中午12点15分,匆匆下了一碗面,鸡蛋打卤子,吃,完,坐在沙发上歇了会儿,想起再有三小时就见到吴开,莫名地烦躁。
 
一个有洁癖的人,一粒沙子都硌牙。北北找出微信好友一栏,将几个经常开玩笑说荤话逗趣的人按了删除键。北北不容许自己有任何污点,被吴开抓住。
 
 
 
2
 
 
北北向于经理请假说,家里来客人,需要陪,下午就不过去了。于经理搧过来一串朗朗的笑声:是不是想吴开了?也不奇怪,快一年没碰着男人,搁谁也扛不住。北北说:哪有的事儿,经理就会说笑。于经理说:行了不跟你扯犊子了,我再增加两人。撂了电话,北北有些后悔,不该不去。家政公司这几年发展挺兴旺,为什么?现代的人懒病,不好治。尤其是一些做生意的和工薪阶层的蓝白领人群,不愿做家务打扫房间,有很多条件稍微好点的,请了钟点工洗衣做饭收拾卫生。北北做这个行业四年,深知里面的条条框框,钟点工什么都做,随叫随到。北北和几个家政工有统一服装,于经理还给每个人打印了一张名片,蓝色工作服,配上那张白色烫金的名片,显得人很精神。北北有时觉得自己在这座城市也是有身份的人,天意家政公司的人,也牛气好不好?起码,回老家有炫耀的资本:天意家政公司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进来的人需要考核,三观要正,语言表达能力要强,衣着也必须讲究,高中学历。当初北北去面试,于经理亲自操刀,第一件事就问及北北什么学历?北北心中嘀咕,一个服务行业要什么文凭?干好不就得了?于经理看出北北眼里的疑惑,一字一顿地说:我这个家政公司挂牌营业将近二十载,靠得是信誉和客户的口碑。我不看你脸蛋如何漂亮,我要的是你的人品、素质。一个连普通话说不周全的人,怎么同客户交流?北北听了于经理的话,很是折服,报了她的学历。于经理离开桌子,走过来按了下北北的肩膀:明天就来上班吧。北北盯着于经理温和地眼睛、化了淡妆的脸庞,点了点头。北北没有想过做这一行,北北想做的是坐在温暖的办公室,品着一杯绿茶,开着电脑码字。城市没有接纳北北设计的宏伟蓝图,在一连串的灰头土脸应聘失败后,北北心乱如麻,为了生活,不不不,为了女人那份尊严,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天意家政现场招聘会,居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人生就是如此,北北那晚买了一提哈尔滨啤酒,做了四个小菜:花生米,黄瓜拌猪耳朵,蒜苔炒肉,还有小毛爱好的糖醋排骨;焖了一锅红豆饭。小毛下复习课回来,发现桌子上的饭菜,高兴地问:妈,谁来了?这么奢侈。北北戳了儿子的高鼻梁一下:自己吃不可以啊?捣蛋鬼麻溜洗洗手,吃饭。
 
 
 
北北慢吞吞地呷着啤酒,看着小毛埋头对付饭菜,不由地想:小毛的颜值爆表,随谁?吴开一米六三的个子,矮墩墩像棵被截去树冠的木头;塌塌鼻,眼球倒是大,像牛眼,皮肤也黑。北北比吴开高五厘米,平时上街,吴开从不和北北并行,而是像被狼撵了,甩出北北一条街走在前方。北北鼻梁不高,肤色白净。小毛在五官上,秉承了北北的很多优点,气得吴开经常问北北:小毛究竟是谁的种?
 
北北说:还用问,不是你是土地爷的?就差没亲子鉴定。北北清楚吴开这家伙不能开玩笑,北北说的话他当真。所以,吴开和北北两人世界时很安静,大多是你看你的电视,我写我的字儿,井水不犯河水,没有话题去聊,即便聊,北北要把一句话在心里掂来掂去,唯恐说多一个字,招来吴开的不悦。吴开心情不错时,吃饭默不作声;如果哪天不痛快,饭碗和遥控器会发出非人类的响声,啪嗒咔嚓。幸亏北北了解他的毛病,把家里的炊具基本换成塑料抗摔打的。有一回,北北在厨房煮饺子,酸菜猪肉馅的,按照吴开口味包的饺子。北北向吴开谈论公司的事儿,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吴开的神经,一碗蒜酱扣在桌子上,黑乎乎的酱油蒜泥泼了满地板。吴开扭身回卧室,砰地关死房门,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北北,呆愣在原地好久。最后,默默收拾残局,门推不开,那一夜睡在客厅沙发上。后来,北北问吴开发什么神经?吴开说有一段话不该那么说,北北说:应该怎么说?吴开煞有架势地传授说:女人说话要讲艺术,要温文尔雅,要阳春白雪,要杨柳青青,不能拿起来就说,没有经过大脑。北北的心被揪起来,揪出一丈多长,北北不明白吴开什么时候变得不像他了。同床共枕的两个人,有必要字斟句酌?累也累死了。北北从那以后,尽量少说,甚至不说。这么一来,吴开反倒憋不住了,问北北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里住着一个人了?还是讨厌他了?北北哭笑不得,为了让吴开再次让她闭嘴,北北好一通七大姑八大姨烂眼二舅妈扫了一番,吴开摆摆手:我的天!你还是写你狗屁文章吧,别胡诌八扯,驴嘴对马腿的。北北也就坏坏地笑了笑。
 
北北发觉吴开变了是在两年前。吴开做了工程监工,收入不菲,随老板坐在谈判桌上应酬,难免喝酒,喝酒完毕,再来点小动作。这些小动作吴开起初是抗拒的,渐渐地随着应酬增多,一个个从霓虹闪烁处走出来的男人都风光无限,吴开也就放下矜持去迎合潮流了。吴开把成功男人该具备的山水,时不时地向北北抖搂一遍、灌输一下,类似于洗脑。听得北北耳朵起茧子了,淡泊地说:你去吧去吧,记住,别忘了戴个套,一个个流光水滑、风华正茂的底下那窟窿能跑几辆火车。吴开就使劲搡北北一拳:瞎咧咧啥?我是那种人吗?我才不花那冤枉钱,几分钟一百大钞没了,傻子才去找。北北冷笑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你找没找,心里最清楚。眼不见心不烦,北北的人生哲学是:你可以在外混,但大方向不能迷失。我可以在婚姻里宠着你,也可以像扔一件衣服似地弃绝你。你不仁,我没理由还讲情义。吴开呢?总是一副嬉皮笑脸,没有证据怎奈何得了他?
 
 
 
3
 
 
北北炒了一样鱿鱼青椒,一样干扁豆角,一样白菜炖野蘑菇,煲了一个银耳汤,在食品店买了两个发面馒头,端在桌子上;又烫了一杯凤城老窖,吴开最爱喝的白酒,六十度,刚烈有劲。北北换了一套新买的绸缎内衣,宽松版的,乳罩和内裤都是新的——售货员很能巴巴,硬是说动了北北,买下一整套物品:内衣、外套,还有枕套被单等。吴开有洁癖,这洁癖就像刻在北北灵魂里的一道疤,只要遇到环境,就隐隐作疼。
 
北北对几乎透明的三角裤有些敏感,这么薄如蝉翼,什么都一目了然,羞羞的。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离谱了,女人穿得愈来愈薄,头发剪得像男人头,男人却留了不伦不类的长发,公司里的柯美竟然在两个乳房处纹了一朵梅花。疼不疼啊?要是北北,死也不会去搞。好好地身体,涂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一看就不像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北北的思想观念还是很保守的,那次柯美在更衣室,几个女同事换衣服,北北就看到柯美穿着透明的三角裤,蕾丝边缘绣着漂亮的花儿,女人的标志物若隐如现,令人升起无限遐想。看得北北脸一阵阵发烧,开了眼界——女人可以穿这么露骨的内裤啊?有一回吴开歪躺在沙发里,对着北北喊:快看快看!北北从电脑前收回思绪,跑了过来,手机上几个女的穿着透明内衣内裤在台上走秀,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北北咂舌。台下那么多男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她们非但不躲藏,还搔首弄姿、频送秋波。北北觉得害羞,吴开说:你是老土了,男人谁不稀罕这性感美女?北北你也该打扮打扮了,小心我休了你这黄脸婆。一句不经意地玩笑话,北北莫名其妙记住了,售货员一劝,北北就动心了。北北心底是牵挂吴开的,至于爱这东西,说不清,很复杂,也很物质。做为女人,北北当然想被吴开青睐,专一爱她。好赖穿在身上,走路有点迈不开腿,不是衣裤问题,主要是思想转不过弯。
 
北北刚走到楼梯口,电梯呜呜两声就开了,一只棕色拉杆箱先落在地上,接着是吴开一张脸探了过来。北北准备了一上午的见面场景没用上,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没有吴开的拥抱和“我想你”,吴开就像下了客车的乘客,只是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把拉杠箱丟在那儿,自己进屋了。
 
北北有些失落,推着拉杠箱进来,把拉杠箱里的物品搬出来,该拆洗的放在洗衣盆,烧了热水,给吴开洗澡。吴开一屁股跌进沙发,对着茶几端起温乎乎的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了几口。显然,吴开不饿。坐了几小时的车船,他却不饿?北北有点想不通,也在等着吴开在客厅叫她一声。吴开没有叫她,而是扔了一句:我困了,睡一觉。就一个猛子扎进卧室,不多会卧室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噜。
 
北北叹了口气,收拾了饭菜,继续搓洗吴开带回来的衣服。北北越想越生气,快一年没在一块儿,北北是正常人也有七情六欲,你吴开不回来也就罢了,回来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拥抱,哪怕一句“老婆你辛苦了”也好。吴开什么也没说,用简单的呼噜打发了北北。
 
北北想,难道自己不够温柔?或者如吴开说的不够性感?好吧,好吧。北北豁出去了,她不洗衣服了,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剥开自己,剩下三点式。然后,在镜子里打量了许久,熬夜赶稿子留下的痕迹——黑眼圈,额头爬着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皱纹,皮肤明显松弛,没有喂养过高级化妆品的脸,就像秋后失去水分的白菜,苍白而萎靡,肚子也凸了起来,尽管不臃肿,也和窈窕无关。能给人一点非分之想的就是那可怜巴巴的三角地带了,遮在蕾丝内裤里的神秘地域。北北往身上喷了香水。这瓶香水也不常用,夏天有蚊子钻进房里袭击她,她就买了这瓶花露水,香味很刺鼻。北北鼓足勇气,推开了卧室的门。
 
吴开四仰八叉睡得很嗨,嘴张着,像在等待一只鲍鱼或海参。一件奶白色的内裤,那个大鸟安静地泊在树杈上,没有反应。北北是过来人,吴开被她睡了十八年,她明白吴开这种生理现象意味着什么,鸟儿吃饱了喝足了,自然不会支蓬着翅膀。北北朝那恹恹的一嘟噜抓了一把,将吴开抓醒了。他不耐烦地呵斥了北北一句:你想阉了我,让我当李莲英吗?!北北忍着性子,故意问:我好不好看?吴开坐起身,吞了口唾沫,瞥了一眼北北。也许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所以,他伸出像被霜打的胳膊,揽过北北,北北也没挣扎,接受着。吴开老母鸡啄米似的吻了几下,机械地褪掉北北的遮羞布,翻了上去。整个过程,吴开都闭着眼,好像应付差事。只有几分钟,吴开滚了下来,说坐车坐船怪累了,那玩意也不精神了。北北被扯得五脊六兽,心里像烧了一团火,骤然下起一场冰雹,把那点热情浇灭了。
 
 
 
傍晚,吴开和同城的工友出去喝酒,嘱咐北北别做他的晚饭。北北也没吱声,望着吴开西装革履闪出客厅,刚要关门,吴开扭头说了一句:一会有个快递,你注意签收一下。北北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他人已经淹没在电梯里。
 
小毛几天前就想吃火锅,本来今晚想支火锅,一家三口涮牛羊肉、蚬子和青菜,吴开却出去了。北北咬咬牙,不管他了,和儿子痛痛快快吃一顿火锅。
 
到超市购回一大包吃的,洗了青菜,盛在塑料盘里,拢共六样青菜、几样肉,红红绿绿的煞是热闹。锅底汤料也置办妥了,门铃响了。北北以为是小毛回来了,瞅瞅猫眼是一个快递员,想起吴开临走吩咐的,就开了门。一只长方形纸盒,上面是河南某制药厂家地址,快递小哥让北北付钱,一千元,说吴开已经和他通了电话,叫家里人付款。
 
北北拆开纸盒箱,取出十三盒药,药盒上连国药准字号也没有,盒子里装着两片棕色的药,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一千元是北北半个月的工作,不能就这么轻易被掳走,北北立即给吴开打了电话,吴开说:给钱就完事了,磨磨叽叽的。北北说:我总得搞清楚这是什么药?一下子掏这么多钱,你以为我是大款?
 
吴开气呼呼地说:回头我给你钱就是,少见多怪,土豹子一个。吴开骂完北北,手机啪地关了。骑虎难下,北北只好微信支付,一千元一眨眼没了。送走快递小哥,北北对着一堆药发愣,身体变冷。
 
她需要吴开一个合理地解释,工程结束,工资没到北北手里一分钱,怎么好意思让北北掏钱为他买药?买得是什么药?仔细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子午卯酉。小毛回来,母子俩草草吃了火锅,小毛就回房间复习功课了。
 
北北猫在沙发上,等吴开回来。
 
 
 
夜里十点多,吴开摇摇晃晃地进了房,一股子酒气熏得北北想吐。他剜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盒,打了几个酒嗝说:你不用舍不得……这钱,啊?这这是滋阴壮阳的药,我吃了以后,那事上能挺很久……嗝,你不舒服吗?嗝,我去觉觉了。吴开撕下外衣,像扑棱着翅膀的鸭子似的逛进卧室,咕咚栽到床上睡了。
 
原来是网上订购的保健药。真正的生产厂家怎么没有国药准字?很显然,吴开这些药不是正规渠道来的。言辞凿凿说吃了这药是为了北北,吴开大把的时间在外面,怎么能说是为北北呢?又来这一出戏,让北北埋单?北北觉着自己傻到家了。
 
北北抱出一个枕头来到客厅,仰卧在沙发上,凝视着对面楼的灯火出神。她睡不着,透过高楼与高楼之间的那点罅隙,一弯象牙月挂在天上,月亮四周镶嵌着几颗星星。来到城市十年,只有星星听她絮絮叨叨说话。有时候,她伫立在十三楼窗前,对着星星说着心里话。她一直想回乡下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守着夜晚的满天星斗写小说、看书,或者在星光下的街道漫步,听蛐蛐的鸣唱,听悬在树上的蝉鸣,坐在开满一池荷花的塘堤,望着蓝天白云想心事。吴开不回去,吴开说好不容易逃离乡村那个鬼地方,一年四季和泥坷垃打交道,一身泥歪歪的,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我是对那地方没有眷恋。吴开不回去,北北知道勉强不来,隔三差五坐车回去住一宿。离开故乡远了,什么都开始陌生,那回北北有一个短篇约稿,准备到老宅完成。那晚,北北舀了一大盆热水洗澡,窗帘忘了拉上,就被一双眼睛贪婪地盯了许久,北北发现那双眼睛时,心揪在一起疼,她慌忙穿好衣服,遮好窗帘,瑟瑟发抖地躲在被窝里。第二天北北落荒而逃,后来再回乡下,就不敢在那过夜了。她发现自己渐渐地成了故乡的客人,由熟悉变得越来越陌生。她喜欢野草肆无忌惮地蔓延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虫声呢喃,偶尔会有一条蛇的造访,牵牛花攀援在老屋的墙壁,蜻蜓绕着蜀葵、芍药飞来飞去。北北恋着这种意境。吴开在城里买楼之前,没有和北北说,准备装修的时候,才对北北说。那时候,吴开已经是大工匠的头头,整个木匠瓦匠钢筋工都得听他指挥,除了老板之外,他说一不二。在工地长了一身匪气,他毫不犹豫将匪气也带回了家。他对米饭硬了软了有了挑剔,菜里的一根头发也会爆发太平洋海啸,他不允许地板存留一点污渍,他的洁癖症严重地刻在他的思想里。
 
通常是吴开躺在沙发上,遥控着北北做这做那,北北是个不花钱雇来的保姆。北北一直这么认为,吴开是这个家的主人,北北有时候感到自己是空气。
 
 
 
北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写一篇小说,她对以往的故乡有很多留恋。那时候吴开很穷,他们是通过媒人介绍结婚的,北北读过高中,在村子里也是有文化的人儿,男方说给五千彩礼,问北北可以不?北北点了点头。她嫁的是男人,要多少彩礼过去了还不是一起过日子?北北就这样被吴开雇来的红色夏利车拉回他的老屋。
 
北北没尝过爱情的滋味,也许是甜的,也许是酸辣的, 总之,吴开和北北的日子,温吞吞的像一杯白开水。但那时候的吴开很单纯,两个人一起下地插秧、锄草、给果树喷药,骑着自行车一道去赶集。生了小毛后,吴开乐坏了,吴开说,他要赚很多钱,为儿子读书考大学娶媳妇做准备。小毛七岁上一年级了,吴开就跟他亲姐夫去工地,从小工做起。他姐夫是放线员,一步一步带起来吴开。没有手机,吴开每个月都给北北写封信,北北带着小毛,伺候着土地和果园,也不觉得累。晚上就着星光读吴开的信,一字一句都是吴开身上的味道,就想起以前,吴开和自己面对面躺着,自己枕在他胳膊上,两个人恩爱缠绵完,自己依着他,看着窗棂上眨着眼睛的满天星斗,踏实而又安详。
 
后来,吴开不想看村庄的星星了,他要住进鸟笼看星星,他说城市的大楼伸手就可以摸到星星,每天晚上枕着星星睡觉;他说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城市了,小毛这一代娶媳妇还能住乡下的宅院吗?为小毛考虑考虑,北北也就妥协了。
 
吴开并没有陪北北看星星,吴开有他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北北走不进去。北北的世界,吴开也无瑕顾及。
 
 
 
4
 
 
北北做了红豆粥,一碟清淡的青菜,几只牛肉包子,伺候小毛吃了饭去补习班。明年中考,小毛也想争口气考个重点高中,将来上一所好大学,找工作也容易,所以,就参加了好几个补习班。为了跟上营养,北北咨询过医生,吃什么能够对小毛身体和大脑有补,按医生的嘱咐,北北每餐都给小毛换着有营养的菜系做,夜里陪小毛复习。
 
吴开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和小毛照面,小毛瞟了一眼那间卧室,听着传出房间的鼾声,皱皱眉,小声说:妈,他还没睡醒?北北低声说:没,你注意安全,天冷,羽绒服拉链拉紧点。小毛嗯了一声,走到门口,折回身说: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小毛的话差点勾下北北的泪水。
 
吴开是被他的手机铃声吵醒的,铃声设置了崔伟立演唱的《酒醉的蝴蝶》: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你的那一句誓约,来的轻描又淡写,
却要换我这一生,再也解不开的结。
春去镜前花,秋来水中月,
原来我就是那一只,酒醉的蝴蝶。
花开花时节,月落月圆缺,
原来我就是那一只,酒醉的蝴蝶。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北北不喜欢这首歌,很伤感的词曲。吴开喜欢,吴开以前的手机铃声是北北给选的《西海情歌》,现在,吴开换了手机铃声。北北心咯噔了一下,只是咯噔一下,就像一块小石子落在湖面上,不多会就沉寂。一首歌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北北进来喊吴开吃饭,阳光碎银似的铺排在床上、吴开的脸上。电话那端好像是一个男人在说话,叽里呱啦的听不清晰。放下手机,吴开起床窸窸窣窣穿好衣服,说:我要回项目部一趟,经理有事找我。
 
洗了脸,梳了梳没有几根毛的脑壳,吴开又说:你们自己在家过小年,别等我。吴开拉出拉杆箱,简单拿了两件换洗衣服,穿好羽绒服朝外走。
 
北北追过来,拽着他的手问:快过年了,还往外走?吴开头也不回,边走边说:没办法,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了,和小毛说一声,叫他好好学习,我心里有数。吴开大步流星走向电梯,拉杆箱摩擦地面发出轰隆轰响,北北的心就如多年里被一列绿皮火车碾压着,又一次碾压着,身体和灵魂一起疼痛起来。
 
 
 
大概是上了南下的高铁列车,吴开发来微信留言:工资我存着,给小毛留着的。一个碗里吃着饭,谁存着都一样。再无下文,北北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控制不住。北北扑到床上,抱进被子呜呜呀呀哭出了声。
 
哭了很久,也哭累了,头剧烈的疼,一抖一抖地疼。北北就收住了哭泣,用水洗了几遍脸,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化妆。有几年没化妆了,岁月留痕,终究自己人到中年,怎么修饰也逃不过光阴的劫。
 
以往上班,做家务,菜市场,写作读书,出去走走,北北都是素面朝天。同事们也劝过北北,对自己好点,别辜负了大好时光和生命。北北总是微笑着表示回答,行动的矮子,不肯化妆。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吴开对她冷淡的原因之一,谁愿面对一个枯叶般的黄脸婆?
 
涂了口红,点了两道眉毛之间那颗朱砂痣,抹了遮盖霜,长发飘飘;找来那条黑色皮裙,打底棉弹力裤,紫色加厚呢子大衣,白色高腰靴子。装扮好一切,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这么一收拾,年轻几岁。北北叹了口气,女为知己者悦,北北是为了谁悦?
 
这时,手机嗡嗡了两声,三声,好像如果北北不接,就一直嗡嗡下去。打开微信,十几条语音,北北按了收听键,她这次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
 
十几分钟后,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停在北北的小区楼下,北北收到信息:我到了,北北你下来吧。
 
这个在北北第一本小说集发布会上出现的男生,约了北北n次,均被北北婉言拒绝。站在车门前,他笑吟吟地说:怎么主动约我了?还把我屏蔽了,为什么?莫非受伤了才想起我?
 
北北不屑一顾地回敬道:对,受伤了,借你肩膀靠靠,不可以吗?
 
男生露出米粒一样洁白的牙齿,耸耸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用一只胳膊为北北挡着车门,唯恐碰到北北。北北突然觉得被暖到了,一颗泪滚落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一块纸巾抻了过来,北北接过,心想:这一次是该有一个陪自己看星星的人了。
 
电话响起《西海情歌》的铃声,北北一看是小毛的来电,接了:妈,怎么样?没事吧?
 
北北嗫嚅着嘴唇,说:你爸回工地了,你安心上复习课,我出去兜兜风,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小毛说:我想吃韭菜鸡蛋馅饺子。
 
北北说:ok。车里飘出那首缠绵煽情的《我只在乎你》,谁唱的,北北记不清了。
 
今天的阳光很妩媚,像极了北北此刻的心情
 
 
 
 
 
作者简介
张淑清,辽宁省大连市庄河人。作品在《北京文学》《鸭绿江》《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牡丹》《短篇小说》《大鹏文学》《岁月》《小小说月报》《海燕》《椰城》《散文百家》《辽河》等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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