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
文/王凌霄（四川）
母亲回来了，她满含喜悦和深情的眼睛盯着我们兄弟二人，口中啧啧夸赞着：都长成大娃娃了，完全是农村孩子，好跩实，然后左右一个抱着我们，我兄弟二人怯生生的不好意思的抿嘴笑，觉得母亲身上那种温馨传递到我们身上，觉得母亲好端庄、好美丽。我们有母亲了，有母亲的日子真温馨，有母亲的日子就有盼头！
母亲的工作安稳后，把我们兄弟二人接到她教书的雅安县严桥小学，开始了教师子弟的生活。两年后我考入雅安县第三中学，和一群农村孩子一起背着背包翻山越岭70多里路到三中读书。
农忙劳动时我突然得了一种病叫钩端螺旋体，身体瘦弱的我毫无抵抗力，第三天就下病危通知，学校只好通知我的母亲。母亲接到通知，立即向学校请假，校长张明远递给我母亲五元钱，母亲刚从食堂打的一用竹筒篜的饭还没吃，杨玉清老师的爱人是部队军官，带了一盒饼干回来，给了我母亲，李明清老师递给我母亲一个泡萝卜，这样我母亲带着我9岁的弟弟匆匆忙忙地就出发了。那时，县城到各乡间不通公路，从严桥小学到草坝中学最近的距离有七十多里，其中要翻过险峻的山岭，进入洪雅县的罗坝乡，渡过青衣江，翻竹菁关，才能进入雅安地界，再走35里路到草坝中学。母子二人心急火燎爬上山的最高处——心凉贴，弟弟吃了一筒饭，六块饼干，母亲就竹筒涮了一筒水喝，啃了半根酸萝卜，然后又去翻越从洪雅到雅安的第一高峰竹菁关，还没到顶时，母亲脱虚了，冷汗直冒，双腿发软，头昏目眩，顿觉云里雾里，她想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这条命就有撂这这里了，母亲早晨到现在滴米未沾，而我现在的生命也岌岌可危，身体瘦弱的母亲咋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母亲认为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她用手按在石头上，拼命不让自己倒下，她想和弟弟交代后事，看到憨憨的弟弟，这样艰难的奔波，为看望哥哥，腹中饥饿、脚上打起水泡，竟然一声不吭，母亲心中泛起许多不忍，弟弟才9岁啊！这时在他们对面有几个象是给供销社搞运输的农民也在歇息，他们正在吞云吐雾地吧嗒着叶子烟，有一个大伯把烟杆递给我母亲，不经意的说：“你吸一口吧!”母亲因为从小就生活在人寿，家家都吸自己种的丝烟，平时也和几个女老师烧水烟袋，但都很注意老师形象，不当着外人烧烟，今天她毫不客气的狠命吸起来，奇怪的是刚吸进几口，立即就来了精神，等吃完一杆烟就恢复了神态，然后继续朝草坝走。
而此时的我睡在草坝医院气若游丝，三中派了几个学生用担架把我朝雅安送，走到水津关，学生抬不动了，见我已是死人，就把我抬到水津关路边丢在荒草中就返回学校，当校长古名儒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狠狠地把我的班主任骂了一顿，年轻教师张本文也拍案而起，他带了十几个学生，打着火把，在路边的草丛中找到我，一摸发现我还有生命体征，学生艰辛地就把我抬到城附近的雅二中，然后又把我送到县医院。
此时我的母亲和弟弟经过艰难的爬涉，母亲终于来到的病床前，她抱着奄奄一息的我，眼泪一点一滴的落在我脸上，我在梦中依稀觉得太阳晒得我浑身燥热，口中焦渴，此时天上落下甘露刚好落在我口中，我心中一阵舒畅，仿佛听到一个声音：我们母子才见面两年，都还没爱够，你就要离开我了，难道我们母子缘分就这么浅？老天老天你不公啊！我突然睁开眼睛，母亲喜极而泣，抱着我失声痛哭。
多年以后她都给我讲，要不是那位好心的农民给她抽一口烟，她那天可能熬不下去！这句话令我今生今世对对农民万分尊敬！
我专门到竹菁关，每次到半山腰就特别留意专门为人休息的地方，那有石板砌成的坐位，我对那石板心存敬畏之心，我想抽烟肯定能起到提神的作用，但支撑我母亲瘦弱的身躯主要是对我们兄弟的那份眷恋之情。
参加工作后，我每个星期天都要带着老婆孩子去看母亲，此时她退休后住在教师退休宿舍，父亲平反后不久就回安徽宣城老家去看望他的姐姐、弟弟、妹妹、侄儿男女去了。母亲每次都是按我吩咐，把一只母鸡、一个蹄髈炖一砂锅，我们一家人大快朵颐，她总是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我们风卷残云地神态，母亲从来都不吃鸡、鸭、鱼，有营养的都不吃，我知道她最喜欢的是辣豆瓣、泡菜。而我们一家吃得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享受着啃老族的待遇。一天周末，路过母亲家门口，我进去想给她安排明天的伙食，一进去，发现母亲竟然坐在洗菜的水池地下，令我大吃一惊，我母亲平时最讲究行为典雅端庄，今天如此狼狈不堪地瘫在地上，肯定是实在支撑不住了，我把母亲抱起来，突然间发现她的身体瘦骨嶙峋，花白的头发如秋天的衰草，清癯的脸颊已失去往昔风采，我心中才悔恨交叠，泪水夺眶而出，我反思着：一辈子只是向她索取，而从没考虑为她做些什么。从此我不在和同事们推杯把盏、不再去歌厅ok，一下班就为母亲做饭，她喜欢吃杷青菜蘸豆瓣，看着她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想起她青春洋溢的时刻为我们兄弟呕心沥血，熬到油枯灯尽，我忍不住泪水长淌。
我为她洗脸、洗脚、剪指甲，略报寸草心，而母亲仍然是那样笑眯眯地神态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