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吟
“砰”的一声,冯玉的额头撞开了一扇门。
那门长在总经理的办公室墙上。冯玉急呀,跑得快,脚下一滑,一个前扑,便撞开了虚掩的门。她捂住额头,眼泪哗哗啦啦,大喊大叫,说家里出了大事,她要请假,郑总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总经理郑涛刚坐到办公桌前,一看手机,午休时被调成了静音。他问冯玉家出了什么大事?
冯玉是郑涛公司的会计,她说自己快奔五了,丈夫被人“抢”走,儿子也不见了,她还活着干什么?冯玉一边捶胸,一边揪发,额上已隆起一个青疙瘩。
郑涛要冯玉先冷静,再把情况说一说。
冯玉呆了片刻,结结巴巴讲述起来。中午,她炒马铃薯片,有两个发绿了,还长出细长的白芽。儿子说发芽发绿的马铃薯有毒,绝对不能吃。冯玉心情不好,说她儿时几乎天天吃发芽的马铃薯,怎么没中过毒?儿子说那可能是意外,今天若是他中毒死了,冯玉就没了儿子。冯玉勃然大怒,一耳光甩在儿子脸上。儿子气急,说他再也受不了冯玉的臭脾气。十二岁的儿子跑出屋去就不见了。
郑涛三十二岁,开着一家商贸公司。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总是娃娃一般的笑容,他问:“就这点儿事情?”
冯玉大喊:“就这点儿事?这事还小吗?我的心头肉不见了还是小事?”
郑涛问报警没有?找过哪些地方?
冯玉说她报警了,还查了小区的监控,没看到儿子的影子,儿子去了哪里呢?
郑涛说冯玉的儿子不会遁身法术,也不会腾云驾雾,怎么会不见踪影呢?不要着急,肯定没问题。
冯玉更急了,把几张报表放在桌上,说要请假几天,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回儿子;若是找不回儿子,她也不会活着回来。
郑涛起身拦住冯玉,要讲个故事给冯玉听。
冯玉心急如焚,哪有闲心听故事?她盯着郑涛直喘粗气。
郑涛微闭双眼,说山里有对中年夫妇,生有一对双胞胎。一天夜里,姐弟俩在土墙屋里做作业,寒冷啊,他们的父亲怕儿女受冻,便把火盆里加了许多木炭,烧得旺旺的。父亲累了,上床睡觉。一会儿,父亲好像听到有响声,跑进儿女做作业的房间一看:儿子躺在门边,双手伸向木门;女儿伏在桌上,一动不动。父亲惊恐万状,叫醒妻子,夫妻俩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跑去乡卫生院,大喊救命啊医生快救命啊……可是,医生说孩子中毒已经没救了……孩子的母亲在院坝里滚啊,滚啊,滚进草丛。丈夫把妻子抱起,妻子又挣开,倒下滚啊滚啊,滚得一身鲜血……天快亮了,夫妻俩抱着儿女回到家……后来,那对中年夫妻没有生育,抱养了一个男孩……郑涛讲到这里,坐着不动,好像成了雕塑一般。
冯玉的泪水被郑涛的故事堵在眼眶出不来,她死死捂住额头。
过了好久,郑涛睁开眼,说:“我想啊,你儿子或许是躲进了同栋楼房的同学家里,或者是朝楼上跑的,他没有下楼,就是要骇你一跳。你儿子没事的,他是你永远的儿子!”
冯玉嘴巴颤抖:“他没事?我永远的儿子!”
郑涛点头道:“你儿子说的马铃薯的事也许他对,你不该打他,科学和生活常识必须相信。”
冯玉点点头,抹泪便跑。
冯玉依然拨打儿子的手机,还是不通。她回到家,走进儿子的房间,天啊!儿子躺在床上。冯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但没有声音发出。她去了厨房,选了几个马铃薯,用铁皮做成的擦子将马铃薯磨成粉末,再用菜油煎成油光发亮的粑粑,然后盛了一碗米饭,还有排骨汤,放在儿子的床头,轻轻一声:“吃吧,永远的儿子!”她走出儿子的卧室,哭了,又笑了。
第二天,冯玉去了郑涛的办公室,笑着说:“郑总,你是神啊?”
郑涛也笑:“我不是神,我是大学本科生,爱思考,知道一些事情的道理。”
冯玉又问:“郑总,你昨天讲的故事不是真的吧?”
郑涛说:“也许不是真的,最好不是真的。可是,可是,你知道那对夫妻收养的男孩是谁吗?”
冯玉哽咽一声:“我知道了。郑总,两位老人还好吧?”
郑涛喝口茶水,说:“他们在城里住了一段时间,不习惯,觉得乡下舒服,舒服比什么都好。”
冯玉点头道:“也是啊。”她眼睛忽然一瞪,“郑总,我到你公司才二十多天,你咋知道我儿子也是领养的?”
郑涛听罢,猛地起身,嘴里“啊”了一声,手上的茶杯搁在桌上,杯子一晃悠,倒了,茶水铺洒开去。郑涛微闭双眼,朝冯玉鞠了一躬,嘴巴颤抖道:“对不起!世间人和事,谁能知多少?”
冯玉双眼一热,转身便走。
冯玉仰头朝天,一声轻喊:“永远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