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从鞭炮工人到杂货老倌
等身上的伤口慢慢复原，眼睛的伤疤也渐渐愈合，躺在床上的爷爷，早已马不停蹄地在脑海里，构思着出院以后，该干些什么。
果然，爷爷又闲不住了，没休息几天，就嚷着要出去找事做。
阻止他，他就跟你急，随手拎起几十斤重的东西，向你展示，他确实已经完全康复，可以向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
儿女们拗不过他，只能由他去。
爷爷回到年轻时工作过的化工厂，继续他的搬运事业。可能由于爷爷年纪大了，受过伤，视力也不太好，干起繁重的搬运活，多少有点力不从心，但爷爷依然坚持。他宁愿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完成属于他的那一份工作，也不想被人指责和诟病。
原以为，一直可以从事这项工作，一直干下去，虽然苦点、累点，但至少没什么生命危险，至少能给爷爷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
只可惜，几年后，国企改革，这家化工厂因为效益不好，面临倒闭，爷爷也面临失业。尽管爷爷前前后后在这里工作了十几二十年，因为没有编制，一直都是临时工，当工厂宣告破产倒闭时，爷爷不仅没有拿到一笔赔偿金，连善后的工作安置都排除在外。
爷爷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生活来源。
这一切对于爷爷来说，并不算什么，不就是一份工作，一份谋生的职业吗，失去一个，还可以再找。爷爷二话没说，收拾行囊，精神饱满地去寻找其他工作，做其他事情。
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瘦弱，找新工作对于爷爷这般年纪的老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尝试来，尝试去，最后，爷爷还是想起他的老本行——做鞭炮，或许，只有做鞭炮这项事业不会因为年纪大而被人嫌弃，也不会因为身体瘦弱而力不从心。
除了做鞭炮，爷爷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事情更适合他，当然，安享晚年，由子女赡养除外，因为，这个念头从来就没有在爷爷的脑海里出现过，哪怕因缘际会，浮光掠影地偶尔飘过，都没有。
奔波了一段时间，爷爷回到家，决定重拾鞭炮行当。做鞭炮虽然危险，但能给自己带来一定经济来源，而且能保证自己有事做，活得充实，比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杂活，听人家使唤，看人家脸色好。
那时，爷爷六十多岁，早就可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但是，在爷爷的字典里，大概从来就没有“享受”这个词，人生的意义就是用来奋斗，毫不停歇地奋斗，这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的目的。
一听说爷爷又要做鞭炮，伯父伯母，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他们都出来阻拦：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已经因为做鞭炮炸掉了一只眼睛，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另一只眼睛也不想要了吗？
儿女们拼了命阻拦，爷爷却涨红了脖子，瞪直了那只完好的眼睛，满脸怒气，好像你不让他做这件事就是跟他过不去。
“你不怕惹来地方人笑话，说你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多子女，到老了还需要自己赚钱，自己养自己，好像子女们都不孝似的。”伯父想用激将法促使爷爷改变主意。
“什么话，我还能动，干吗要子女养，你们放心，只要我还能动的一天，我绝对不会向你们讨生活。”爷爷也是犟脾气，决定了去做什么事，就是十六匹马也拉不回来。他之所以选择跟儿女们商量，不，并不是商量，他只是通知你，告诉你，我现在要做这件事情了。
“哪是我们不想养你，是你不想让我们养啊！”伯父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方法也不管用。
“我知道，你们很孝顺，但是，我就是劳碌的命，闲不住；你让我做做事情，动一动，我反而神清气爽，身心健康；若是你让我整天歇着，啥也不干，我这身体会憋出病来。”爷爷也深知自己的脾性。
“实在要做，我们也没办法阻拦，但是千千万万，不要做那种杀伤力很大的雷炮了，真的太危险。”爸爸退一步，提议道。
“好，可以！那就不做雷炮。”爷爷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也不过分。虽说，自己养自己，没让儿女们管，但这把年纪，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到时还是后辈们的责任。这一点，爷爷举双手赞成，他这一辈子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麻烦别人，连自己的子孙后辈都包括在内。万事不求人，只想靠自己，这才是爷爷的人生格言。
儿女们见他心意已决，无计可施，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估计不让他做，他也会偷偷去做。
爷爷说到做到，从此，确实没有做“雷炮”那种杀伤力很大的鞭炮，甚至普通鞭炮也很少做，为了让儿女们放心，他偶尔帮别人做一些鞭炮加工，比如，给鞭炮卷纸，涂色，不涉及到火药，似乎也还好。终归，那一次丢掉一只眼睛的爆炸，在爷爷的心里也留下了抹不掉的阴影。
因为常常会把鞭炮加工成小孩喜欢玩得烟花、划炮、板炮等，到了快过年的时候，爷爷干脆打起吆喝，卖起这些加工好的烟花、爆竹。村里的小孩纷纷跑到爷爷这来买，貌似生意还不错。
慢慢地，做鞭炮成为副业，卖鞭炮成为主业。
做鞭炮，费了人力、物力，财力，还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这卖鞭炮好像轻松不少，虽然还是需要付出人力、物力，财力，但至少不用整天把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儿孙们也跟着担心。
渐渐地，爷爷发现，做生意才是自己所喜欢的，也是自己所擅长的，不过是费费嘴皮子，算算账，这些，都在行，说起来差不多也属于老本行。年轻时候，爷爷当村支书，不就是费费嘴皮子，算算账吗，只能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
有时，爷爷担着鞭炮沿村叫卖的时候，人家会顺便问一句：“老爷子，你这有香火卖吗？刚好香火也需要，跟鞭炮搭配卖，肯定畅销。”
于是，下一次，爷爷的箩筐里不再只是鞭炮，连同人们提出的香火，也带来了。
有了香火，人家又会问：“老爷子，有没有钱纸卖啊，这拜祖年，除了鞭炮和香火，钱纸也需要。”
下一次，爷爷的箩筐里又多了一样东西——钱纸。
“老爷子，清明节快到了，你看，这鞭炮、香火、钱纸都有了，好像就缺‘春条’了，干脆一条龙服务，把‘春条’也带上，这样，舍得我们再出去单买了。
爷爷的箩筐里自然又有了春条。
……
不知不觉，爷爷箩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齐全，鞭炮、钱纸、香火、春条……应有尽有；爷爷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压弯了腰，压驼了背；爷爷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脚步也越来越稳健。
人到古稀之年，还能找到新的事业，新的方向，尽己所能，发挥余热，这是爷爷一直所期盼的。年老并不可怕，可怕地是那颗未老先衰的心；年老依然令人可敬，可敬地是那颗永葆青春的心。爷爷脸上的笑容从心灵最深处发出，流淌在每一条岁月的沟壑里，也流淌在每一根如银丝一样的白发里。
爷爷不再固定地卖几样东西，而是演变成什么都有，什么都卖，随时节而定，随人们的需求而定。
清明时节，卖祭祀用的“花条”；
禾苗需要杀虫的时候，卖杀虫的农药；
七月半，卖纸钱，香火；
过年，卖鞭炮……
一年四季，有多少节气，就有多少买卖，有多少买卖，就有爷爷多少心血的付出。
爷爷一边挑箩卖担，沿村叫卖，一边微笑着跟每一个遇见的行人打招呼，渐渐地，爷爷对周围一带的村庄烂熟于心；渐渐地，爷爷对村庄里的每一个村民也烂熟于心。谁家需要鞭炮了，睡觉需要杀虫的农药了，谁家又需要钱纸了……爷爷都一一记在心上，等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这些东西肯定都出现在爷爷的箩筐里。
爷爷有一个小本子，随时带在身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尽管爷爷记性不错，至少人家提出的要求都记在脑海，但以防万一，爷爷还是一丝不苟地把客户的需求记在纸上。每次晚归回到家，爷爷会拿出本子出来看一看，看看明天去哪个村庄，给哪些人带哪些东西，临睡之前，他都会一一安排妥当。
这样，客户所需要的，爷爷都会及时送达，约定的时间不会延迟，说好的物品也绝不会落一样，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客户，越来越多的生意。爷爷的好口碑在村民口中，渐渐传开，大家都纷纷念叨：这是一个尽职尽责，诚实守信的杂货倌。
从来没有想过，爷爷会由一个鞭炮工人，变身成为“杂货老倌”；也从来没有想到，爷爷近古稀的年纪，还能开辟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而且，在这个事业上，还干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
当上“杂货倌”的爷爷又找回了曾经的自信，恢复年轻时的斗志昂扬，挑着大担小担，健步如飞，走街串巷，吆喝呐喊，仿佛又回到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峥嵘岁月。爷爷那只被鞭炮炸飞，变成一条缝的眼睛，都闪耀着胜利的光芒。
也许，爷爷骨子里就喜欢这种一直行走在路上，不停歇的感觉，每一步都很坚实、笃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他依然热情高涨，豪情万丈地为生活而奋斗。
彦子
2017年11月10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