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哭泣的裙子(3)
大人有的是事情忙乎,才懒得搭理角落里那颗受伤的小心灵,随你怎么哭,怎么闹,等时间一长,自然擦干眼泪,云淡风轻。我就是这样的典型,但这一次似乎有些反常。
心里有千万个叫做“委屈”的分子在作无规则运动,还时不时化身烟雾弹,催促我那颗泪腺并不发达的眼睛,使劲冒眼泪。尽管眼泪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但我又不敢壮大声势,放声大哭,形成奔涌之流。
如果哭声惊动了妈妈,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万事适可而止,过了一个临界点,那就是自找苦吃——等着挨揍。早就经过无数实战经验的我,可不敢如此傻冒地惹祸上身;再说,为一条裙子而哭泣,岂是我这种大大咧咧,宽宏大量,不计较,脾性如大男子汉气概般的小女子所为。
小时候,妈妈常常告诫我们:不跟人家比吃,不跟人家比穿,要比,咱就跟人家比勤快,比能干,比懂事。
很质朴的语言,虽然没什么华丽的词藻,听起来却很带劲,我就喜欢这样朴实无华的心灵鸡汤,也常常奉为人生的行进方向。
如今似乎有些背道而驰,可是,在我心里,并不是要跟别人比穿衣服,也不是爱慕虚荣,只是觉得,在别人眼中,我一直是那个被人嫌弃被人讨厌的野丫头,只有妈妈对我一视同仁,不离不弃。如果这回连妈妈都要特意分出,厚此薄彼,我能不伤心,不心痛吗。
归根结底,我的委屈来源于此,一种寻求公平、公正的心。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大声抗议,满肚子的委屈如山洪暴发一般,怎么堵也堵不住。倒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越想堵住,爆发地越厉害,越夸张,从未有过的委屈,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
无法排解心里的怨气,又不能明目张胆在妈妈面前呈现,我这颗受伤的小心灵只能找一个无人光顾的小角落,默默地舔伤口。
伤心时候独处,只会到达两个结局:要么把一个问题想得透彻,要么就陷入一条死胡同里,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出来。我想,我已经不知不觉走向后面一条道路,掉进了情绪的死胡同里,走不出来。
只要一想起,一触及,心里的委屈在稍作休息以后就会莫名被激活;好不容易停息的泪腺也不由分说地张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伤心,那么难过,也才五六岁,小小的年纪,哪懂得那么多悲伤和委屈,似乎也只是从那一次开始,心里属于委屈的那根弦才慢慢苏醒,在这之前,还在沉睡。
原以为妈妈会来安慰我,至少也派遣一个人来安慰,比如姐姐,可是,哭了一下午,伤心了一下午,连姐姐的人影都没看到,更别说妈妈。
哭到最后,眼泪哭干了,人也没力气,早就不在乎是否干净卫生,一股脑儿坐在地上,任眼泪在夏日傍晚的凉风里,渐渐吹干,生疼、生疼。
黑夜一点点吞噬白天的光亮,一点点,原本亮堂堂的天空,变成一张黑嘘嘘的夜幕,笼罩在上空。坪里玩耍的孩子在各自母亲的召唤下一个一个意犹未尽地跑回了家;大人们收起晒在小坪里的衣服,收起聊家常的舌根,也急匆匆地进了家门。
偌大的坪,顿时变得空落落,一转眼,被黑暗填满。在黑暗的漩涡中间,有一丝跳动的亮光,也许,那是残留在我眼角的泪水,还来不及落入泥土。
形单影只的我,靠在电线杆下,红肿着双眼,空洞地,望着越来越浓的夜色。也许,在我神思游离的时候,也曾听到妈妈的叫唤,但我并没有回应;也许,妈妈发现我天黑还没有回家,会打着手电,焦急地寻找。
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有出来找我,甚至连叫唤,也只有那么一两声。
我的心,渐渐跌落,反正已经落得很深,何必在乎更深一点。难道我这个女儿真的可以若有若无;不过,一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平时常常也会玩到天黑,而不记得回家。此刻,妈妈大概也以为我和平时一样,还在外面玩,舍不得回家。
印象中,姐姐在我面前出现过,安慰我,叫我回家,或许,也是因妈妈所托。但是,被我拒绝了,哼,你是既得利益者,才不会管我,你现在的出现,只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妈妈的叫唤,我没应答;姐姐的邀约,我没有接受;如今挨到了天黑,我只能硬着头皮,撑到最后一刻。可是,看着张牙舞爪黑嘘嘘的天,害怕的情绪在心里毫无边际地蔓延,蔓延,一不小心,就要蔓延到整颗心灵。
坪里的小孩都走了,大人的身影也很少见,偶有的过路人也只是匆匆而过,谁会注意,犄角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在黯然伤神,无声哭泣。
没有电灯,每个人的家里升起煤油灯,淡淡的火苗,袅袅升腾的黑烟,映射出大人慈祥的面孔,小孩调皮的身影,还有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的欢声笑语。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且越叫越欢,我这才想起,因为跟妈妈赌气,一下午都没有吃饭,到了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之前一直在委屈中,似乎感觉不到饿;现在,哭也哭够了,气也气够了,饥饿神经趁机登上舞台,一个劲地驱使我,赶紧吃东西,赶紧吃东西,不然肚子就要罢工了。
或许,肚子饿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黑嘘嘘的夜幕一直在向我靠近,靠近,一不小心,就要扑上来,像张牙舞爪的魔鬼,露出狰狞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向我示威,这才是我内心深处最疯狂的恐惧。
无法抵制这股恐惧,越演愈烈,我只得败下阵来,收拾这份黯然伤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回家。
回家以后,妈妈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该吃饭仍然吃饭,该睡觉仍然睡觉,也没有过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更没有问我整个下午去哪了。妈妈不问,我也不说,一个人默默盛上一碗饭,躲在角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不知道最后那三条裙子是怎么分配的,可能姐姐穿了一阵,变得皱巴巴的,全给我了,我再穿一段时间,更皱得不成样子,慢慢成了压箱底,或许,最后变成抹桌布也不一定。在我们家,一定要物尽其用,抹布,这才是一件衣服最后的归宿。
再后来,我突然觉得那一下午的哭泣真不值得。因为妈妈根本没有偏心,只是实事求是,从实际情况出发而已,我脆弱的心灵明显想多了。
说实话,那三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并不好看,松松垮垮,甚至有点丑,但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却是最漂亮的裙子,也是妈妈第一次给我们买的裙子。
那些哭泣,那些委屈,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见踪影;关于哭泣和委屈的心情,也成了脑海深处的压箱里,不提及,不回忆,也早已忘了它的存在。
彦子
2018年3月14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