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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网络奇遇

时间:2020-10-18 17:08:14    来源:
原创: 殷锡奎
一次网络奇遇
 
        黄昏时分你为她读诗,萨拉蒙的《在早晨》(或许这本身就颇为滑稽,所幸的是你并不真正地面对她,而仅仅通过万能的网络,通过微信)——当你读到‘整个一生我都在数牙齿的老虎’,她突然咧嘴笑了,嘲讽地评价(毫无征兆打断你的朗读),指出这是连小学生都懂的病句,“卧槽,这也是诗,像这样的诗我一天能写出十首八首,这也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她爆了粗口,转而夸赞起她的一位朋友,一位市作协——县级市——小有名气的诗人,她说他擅长写风,写雨,写月色,据此她诋毁你为她推荐的诗人群,包括北大才子西川和朦胧派大佬北岛,她认为他们都是三流诗人,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压根儿就不曾听说过他们,更没读过他们的诗——你几度试图告诉她什么是非逻辑主义的反转语境,什么是以口述著称的喀巴拉学派和哲学家亚伯拉罕.阿卜拉菲亚(《在阿卜拉菲亚的指爪中》,为家园辩护被水淹后,是我奴隶般的足迹?),她却只以一句话彻底打倒了你:“我不知道非逻辑主义是什么玩意儿,我也不知道喀巴拉是什么玩意儿,我不读外国人写的玩意儿,他们写的不适合中国的国情,我只读咱们中国人写的书。当然,可能你读的书多。要是我读了你读的那么多书,我跟你说,我就厉害了,但我不愿读外国人写的书,都什么玩意儿呀,他们的书不适合中国,中国人就得看中国人写的书,那才对劲儿,”接着,她喋喋不休地讲起唐爽,讲起周立波和毒品,讲起她周围的文化人,他们都是她心目中的菁英,他们纷呈于她缤纷的世界,统治她的思维。于是,你合上那册诗集,《蓝光枕之塔》,目光游离地瞥向窗前的那株一帆风顺陷入沉默的汪洋之中。她却毫不在意你的沉默。或许她认为你在倾听——倾听她对诗与诗人的见解,她在讲她和那位小有名气的诗人的交集,在讲一次宴会时大家对她的称赞,讲她不被人理解的爱情——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一位颇有知名度的公众人物,他比她年长十五岁,她为他疯狂而任性地写诗,一首又一首,道尽了她的炽烈,恨不能夜夜都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他。
       其实,早在三十年前你就认识她,你们都是大楼院的邻居,那时她还是个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孩子,一双对眼(正因为她的眼睛,她的父母才壮起胆子,申请了二胎,却没能如愿,又生了个女孩儿),翻起的眼白令你联想到拿起木碗咕咚咕咚喝酒的刘姥姥——哦,你想起来了,那年1987年,正热播红楼梦,葫芦庙里的葫芦僧,你家春节前夕买了彩电,通过你父亲同事——你父亲同事的老婆在百货商店上班,绰号黑美人,她为你家搞到了一台名额,在此之前,足足有一年你和你哥总是跑到邻居家,或者到附近的物资公司看霍元甲,由此你从黑白屏幕里知道了米雪和万里长城永不倒,也知道了翁美玲,以及踩蘑菇和魂斗罗。当然,或许你记错了时间,那时你家还没买彩电(你父亲抬起高傲的头颅,重重而不屑地嗨了声,告诉邻居,你家除非不买电视,买就买彩电),因为有一件事你印象深刻——她那位堪称才子的父亲为你家的家俱上漆绘画,那几天,或者十几天屋子里满是腻子味和油漆味,每天你都会兴致勃勃地看一阵儿,她的父亲细心地用砂纸打磨家俱,调节颜色,用小刷子慢慢涂上去,白色调的高低柜上还画着竹子和山水,一叶扁舟行在水上,正是在那期间,你从他口中知道他常常在牡丹江日报上发表些豆腐块,那些领导也因此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从此你家也真正拥有了家俱,不再只有一张破桌子,两个从山东带来的陪嫁木箱子,以及几年前拜托邻居打的圆桌,这个吃饭用的圆桌是由一个硬木圆盘和一个可以收放的折叠木架构成的,漆成朱红色,你的母亲还一度怀疑邻居多收了她的木料,为此你哥开始学木匠,先是打了四张木凳,漆上蓝油,后来又打了两张水曲柳扶手的沙发,在你心目中,比你年长十岁的哥哥就是一位百年不遇的巧匠,那个年代的人都有梦,你至今记得你哥为你做了条一尺多长的玩具木船,仅凭几条皮筋就能让它灵巧地行驶,如同上了发条,若干年以后你把这一情节写进小说,演绎为传奇——此后,这些家俱你家一直使用了二十年——当时她的父亲还是名警察,或者比警察高级一些,属于传说里的间谍机构的成员,铁路公安段,工作之一就是监督外籍人员以及和外籍人员接触的铁路员工,你的姐姐还曾被他们叫去询问,只因为她是翻译,一位俄罗斯朋友送了她一条丝巾——据说,有一年冬天邓大人北巡至此,他还曾和一群同事笔直地站在小雪飘飞的火车车厢前负责警戒,以至多年以后你还幻想着那位总是烟不离手的邓大人走下车厢,走过他身边,置身于万里雪封的北国大地,放眼江山,指点寰宇。
       逝去的时光纷至沓来,混乱不堪地搅拌在一起,完全没有地质岩层的层次——她和你不止一次谈论她的父亲——她讲,她的父亲留下不少关于写作的书籍,为此她受益匪浅,知道了怎么做编辑。当然,她所说的编辑是指微博。她每天都在更新微博,那位公众人物的,她自己的,偶尔还会录制抖音、快手和西瓜视频,这些短视频鲜少显示她的家庭,一次她拿着扫帚当做话筒癫狂时,她的儿子闯了进来,被她顺手推开。事隔多年——大约三十年,你偶尔在网络上与她相遇并不知道她就是她,也从没想到过她已经不再是个不涉世事的小女孩儿——她的微博异常活跃,每天都有几条,甚至十几条,许多都是重复的,文字、图片和短视频,条条都是关于那位知名人士的。她称赞你文笔好,说绥芬河又多了个诗人,向你推荐那位知名人士的微博,建议你一起做那位知名人士的粉儿,发贴,灌水——直到这时,你和她还彼此不相识,后来你发了张你哥的相片,她才试探地问你起的名字,称赞你哥有男人味儿(她称你哥为大叔,称你为小叔),是很多女人的梦中情人,‘我大叔那才叫真正的帅气,虽然他现在胖了,老了’——你们彼此确定了对方——你疑惑起她的职业,因为早在几年前你就听说她成为了能够预测未来的大神,一个神神道道的仙儿(三年前的一个夏日,你和父母尚住在大白楼附近,曾无意间与你相逢,她依然称你为小叔——时隔多年她居然还能认出你,这不能不令你感动),又怎么会跑到帝都,风风火火做起小编?在你的印象里只有那些刚刚毕业,满怀希望的学生才肯做小编,他们有梦,瞳孔中有大饼,但是她,一个八零后还这样满怀激情真的很少见。你忘记了到底是哪天她问起你的职业,你和她居然认识同一个人,当他来了朋友或客户,常常邀请她陪席。她甚至问起你和市作协的交集,这颇令你尴尬,使你绵绵回想起三十年前在同学家偶遇到的那位加入镜泊诗社的诗人(东方宾馆正春风得意的小经理,你们喝了多少酒?),酒过半酣,他问起你喜欢哪位诗人,你醉醺醺地讲,谁的也不喜欢。其实,当时你正在读《四个四重奏》,红色封面的诺贝尔文学奖丛书之一,歇斯底里、J.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和荒原,落入凡尘的场景,略显粗俗的语言,庸俗的场景,以及关于X的暗示,剃向腿毛的剃刀和客厅的絮语,这一切简直颠覆了你的认知。多年以后,当她破解了你的身份,你对她讲述这位诗人中的诗人,她立刻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能称得上诗人中的诗人,写的诗一定很好’。但你从中品到了一缕敷衍,感觉到她并不知晓谁是艾略特,谁又是庞德,因为随后她又自顾自地谈论自己的诗。她告诉你,那位知名人士喜欢她的诗,还分享给别人。她说这些时,甚是自鸣得意。
      她从未提及过她的家庭,你也懒得问。但是你知道她有个儿子,六七岁,抑或更小,遗传了她的那双眼睛,却寻找不出父系基因,而这不能不令你想入非非,觉得不可思议——你家早在1990年前后从邻居众多熙攘嘈杂的大楼院搬走,具体是哪年你忘记了。自从搬走后,漫长的岁月里你只见过她一次——没搬走之前,她的父亲就已经经历了人生跌宕,调离公安段,成为铁路食堂的末代主任。在他高就领导期间,成功地为自己家盖了间明窗净几的住宅,一栋红砖房子(那几年正值这座城市私人建房的高峰期,批房号,盖房子是许多人家忙碌的大事情),达到了人生巅峰,也成功地撕裂了婚姻,即便他的老婆又哭又闹都没能挽回,虽然他只在那个大位上呆了不足一年就因贪腐被撤了职,重新坠落凡间,由此颓废——三十几年间,你听到过几种关于他的传闻,他不再写文章,他身边再没有红颜,他微薄的退休金被他的前妻,也就是她妈妈直接领走以做两个女儿的赡养费,他成为当地报社的编辑(你的母亲一度拜托他,为你在报社谋求一个职位,却被尝尽人生的他冷漠拒绝),又倏忽间从编辑的位置跌落,他每天醉醺醺的,他结交的那两位酒友也同样落魄,个个都是孤家寡人,不受大家待见,被婚姻与家庭抛弃,或者抛弃了婚姻与家庭,穷得连买酒的钱都没有,常常到商店赊账,商店老板为此大为恼火,怒气冲冲地闯进他家把炉盖子拎走抵债。那个年代,1998年前后,刚刚兴起集中供热,到处在拆迁,大多数人家还都需要自家烧煤取暖,或者找人安装土暖气,或者直接在屋子里支起炉子,盘火炕,垒暖墙,甚至连位于市中心赫赫有名的司机楼都需要自家烧煤取暖。偶尔你能够想象到他蜷缩在一间无法取暖的房子里,滋滋啦啦地捏着酒盅,昏昏沉沉地陷入虚空与记忆中,又昏昏沉沉地引发了火灾,葬身火海,从而结束了仓促的一生,可以说是英年早逝——她父亲离世那年,你已经结婚,有了女儿,床头边放着《四个四重奏》和《英儿》,将那句‘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当成座右铭,脑子里浮想翩翩,做着文学梦,梦想着写下一部能与《红楼梦》媲美的大作,梦想着诺贝尔文学奖和一系列隐士的傲骨与文人的狷介,击鼓骂曹的祢衡,特立独行的萨特(倏忽间你想到读小学时写的那篇作品,《我的梦想》,同学们向往的职业五花八门,工人,科学家,老师和宇航员)。为此,你近乎痴迷地模仿那些大作——多年以后你才意识到那不过是闭门造车,不过是抄袭别人的创意——渴望着伯乐的出现,但最终那不过是一缕随风飘逝的灰烬。
       如今——做为旁观者冷眼看着她的自吹自擂,你莫名地感到了萧瑟——你早就丢掉了幻想,不再相信那些空中楼阁——你不想破坏她的这种感觉,或许这种感觉里还隐藏着她的炽烈,她的痴情。你百度过那位知名人士的名字,知道他有家庭,有事业,正炙手可热。在她的微博里,他则是另一个男人,柔情,风趣而又有学识,他会借着频繁的演出带着她游遍天下,会向他那个小团队夸赞她——她的诗与她的文字,以及她,他为她取了绰号,大美。她说起这些时如数家珍,在他的姓氏前面加了个老字,就像是老夫老妻,又像是在彰显他的归属。你不愿听她讲这些,虽然你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你只是对她的无知感到震惊,为此你特意在微博和朋友圈里转载了西川和北岛的简介与诗作,转载了庞德的《地铁车站》和艾略特的《歇斯底里》,他们可都是你心目中的大神,你还特意发了第五条朋友圈,说‘诗人是灵魂的贵族,应该归纳于独特的物种,他们——包括他们的孩子,从他们脑子迸溅出的诗句,都和其他人产生生殖隔离,人们可能感受到诗人的思想,却发现他们的诗句处于不可读的状态之中’——你不知道她看没看见。她继续和你讨论着,说‘如果李少君是小学四年级的水平,那么西川也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水平’,说那位知名人士喜欢读她写的诗,讲给她的亲密话语,还洋洋得意地告诉你,她修改了你的诗,那首《使命》,并冠以那位知名人士的名讳,成为一篇记载于微博的师生日记,‘我们趁着夜色穿行过灯火阑珊的街巷,两侧住宅的窗口黑洞洞地陷落止息’,用来记载她和他美好相聚的刹那。你颇感不快,默默地开启了免打扰功能,丢掉手机,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册书,保罗.策兰的《罂粟与记忆》,湛蓝色布面封面,翻到那首写于1948年的死亡赋格,品味起清晨的牛奶、灰发的苏拉密和金发玛格丽特,我们中午喝你早上喝喝了又喝,你们铁锹下深一点其他人继续奏乐跳舞。
 
(黑龙江省-绥芬河市,2019.07.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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