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拉纤那些年
惠远飞(深圳龙华)
我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民,除了农民,他还有一些更加细致的身份:菜农、小商贩,最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我的父亲还曾经是个船工兼纤夫。
我的家在鄂陕交界、汉江边上的一个小镇。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和几个叔叔合伙东拼西凑买了一艘大帆船在汉江上跑运输,因为请不起人帮忙,父亲和几个叔叔自然也是船工,在水流湍急或逆风而行的河段,汉江上游的河道狭窄,水流很急,逆流而上的航行,父亲和叔叔们也就理所当然成了纤夫。
我亲眼目睹父亲拉纤是童年夏季的一天,我正在江边玩耍,我们家的船正从下游上来,满载着货物,在我不远处的河岸上,我的父亲和叔叔们正在悬崖上攀爬,汉江上游的河道特点十分的明显,在靠近陕西的那边,是浅浅的滩涂,不利于航行,而在我们湖北这边,则是激流险滩,岸边是被江水冲刷了千百年峭立的石壁。父亲和叔叔们弓着身躯几乎贴近了地面,高声地喊着号子,一步步艰难地爬行,穿过丛生的荆棘高高的芦苇丛,一路向前。赤着的脚板被锋利的石头划破,粗粗的纤绳深深地勒进了父亲宽大双肩的肌肉里,像油珠一样的汗水和殷红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血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父亲那高大的身躯变得矮小,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熠熠闪光……
父辈们全力以赴,身后的大船行动缓慢……
不久,我的父亲和叔叔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但那高亢有力、节奏分明的号子声却仍然连绵不断地从上游破空传来,振动着我的耳鼓和内心。
传统帆船很快就被机动船所替代,父亲和叔叔也就结束了自己的纤夫生涯。他们光荣地成为汉江上最后的一批纤夫。父辈们拉纤的场景在我幼小的心中被珍藏,并长久地定格,多少年回忆起来,那一幕幕开始不停地回放。
我的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在千禧年夏季的一个傍晚在汉江边的一个小村安然逝去,最后的时刻,他仍然面朝汉江,面朝那边饮水、灌溉、濯衣、沐浴的一辈子赖以生存的汉江。
和女儿讲述她那从未谋面过的爷爷,我的父亲时,竟然无意中,讲到了父亲拉纤的经历,我的眼前自然而然又闪现出一副历经沧桑岁月但仍未褪色的画面:
在狭窄的河道旁的悬崖峭壁上,一群衣裳褴褛、赤膊赤足的人正在背伏一根粗大的纤绳,发出“杭哧”“杭哧”的号子声、吆喝声,勉力奋勇前行,在他们的脚下,是崎岖不平、荆棘丛生的山路,甚至是没有路,有的是尖锐如刃的岩石,之下就是水流湍急的大江,在他们的身后,是一艘满载货物的大帆船,正在艰难地向上一点点缓慢移动……
在鄂陕边界秦巴山地的汉江上游,在那群拉纤的人群中,有着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叔叔……
父亲离开已经快要二十年了,父亲拉纤的经历早已成为历史,父亲用自己羸弱的双肩拉动的是生活之舟,是承受生命之重。现在,我也成为了父亲,我该承担怎样的使命,奔走在生命的边缘,走出一条岁月的坦途?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以一篇短小的文字缅怀我的父亲,以及那些为生活奋斗一生的善良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