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
文人憨且有趣,自古有之。《世说新语》记载,晋代名士王子猷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他独居山阴时,一夜大雪纷飞,梦中醒来的他酒兴大发,独自把盏,对雪小酌,饮着饮着,他忽然想起远方的好友戴安道。
其时,戴安道尚在剡地,王子猷一时兴起,即刻乘小舟夤夜拜访。一夜舟楫劳顿,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不料,王子猷竟造门不前而返。别人不解,王子猷答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憨态可掬,大有“我自乘兴而来,何必满载而归”的意味儿。
古代相约的文人中,我想,子猷先生大约算是主动出击的范儿了。被动守候的,当首推南宋诗人、位列“永嘉四灵”之首的赵师秀。
一样是夜晚,王子猷的窗外飘的是雪花,赵师秀的窗外则飘的是蒙蒙细雨,网织在点点蛙鸣的青草池塘之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春末夏初,清新甜美,滋润出一派和谐的浅夜景象。
不一样的会友,王子猷赴的是不速之约,未见而返,赵师秀呢,深夜候客,“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却也无妨,这丝毫不影响诗人的情绪——因为,黄梅时节的江南雨夜,蛙鸣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一曲曲敲击心扉的交响乐透过窗棂,扑面而来。棋盘上,了无一丝隐忍的厮杀,抑或黑白交错的纠缠不清。取而代之的,只有赵师秀憨憨的等待,只可惜,那个朋友在他的心底里,千呼万唤,依然“犹抱琵琶”,始终不见。
摇晃的豆油灯影里,闲适的赵师秀一袭长衫,挥毫写下流传千古的《有约》。当然,他和王子猷在时空的交错里殊途同归,结果都没有见到想见的朋友。虽经一番苦苦守候,憨趣在敲击的棋子声响里,笃笃地,脆落于你我的耳鼓,直到今天,似乎诗意如歌,还为更多的文人骚客所称道和咏唱。
像极了流行感冒,文人憨趣自古传起,延续至今,绵绵不断,源远流长。现代文人中,憨趣者也不少。据说,年轻时的梁实秋听说从前有烹雪论茗的故事,他一时好奇,就学起古人来,小心翼翼地掬起小院里新降的积雪,先是放到瓶子里融成水,然后倒进茶炉里煮沸,走七步,斟入宜兴紫砂壶,沏之以大红袍。
年少轻狂的梁实秋古人范儿十足,索性复古到底,他将倒在小茶盅里,细细品啜,最后还高昂起脖子,举起喝干了的杯子,靠近鼻端猛嗅三两下,仿佛要闻尽古人茶杯里的余香。虽经多年,实秋先生那憨态跃然眼前,依然令人忍俊不禁。
本文载于贵州省《劳动时报》(2016年9月24日),感谢好友、编辑部主任崔晓飞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