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清英（四川）
午夜，河坝，街上，老屋，终于梦见母亲。
…………
初夏，老家，清晨，阳光温柔，空气馨香。
房前屋后，绿树蔽日，荫蔽四周。
柑桔树下，碧绿藤蔓，葱葱笼笼攀爬着；绿叶间，五颜六色的小花欢欣开着；胖态的南瓜叶，慵懒地躺在菜园里；碧嫩的丝瓜，垂吊叶间藤架上，散发诱人清香；胖瘦不一、颜色有殊的豇豆，吊在蔓叶间，微风轻拂，似荡秋千；白色、酱紫的茄子，如少女丰腴的身姿，从绿叶里羞羞答答地探头探脑。
阳光，老宅，绿树，蔬果。梦里，鲜活而来，熟悉，亲切，甜蜜。
梦境里，阳光下，老宅家园，熠然悠然，宁静祥和。
早饭刚过，阳光温柔，轻风徐拂。而立的我，朝气蓬勃，兴高采烈，满脸汗流，不知从何回来。
院坝阶檐，干净整洁，阳光下，一尘不染。
屋子里，窗明几净；木桌木凳，古朴整洁，泛着微黄的光。
漫步院内，双目搜寻，不见父母姐弟的影子。阶檐上，一位年近古稀、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木质圈椅里。
我不知道老人是谁，但在梦里，恍惚中依稀记得她是母亲一位好友。
“妈，妈，妈。”
我迈步上阶沿，高兴地呼喊着。
老人缓慢站起身来，指着旁边装满多种时鲜蔬菜的青篾背兜，对我说：“娃儿，这是你妈刚给你摘的蔬菜，叫你背回去吃。”
“妈呢？”
“你妈出门走了。”
老人用手指着门前那条宽阔的大路微笑着说。
抬眼望去，笔直宽敞的大路望不到尽头，一直延伸着。
大路两旁，阳光洒在葱绿茂密抽穗的玉米地上。路面，白晃晃一片，空无一人……
风过，玉米地沙沙作响；知了，绿树里浅吟低唱。
满心欢喜的我，望着明朗朗没有尽头的大道，翘首期盼着头戴白色草帽、笑脸盈盈、荷锄而归的母亲。
…………
“哐啷”，楼下街上铁皮卷帘门的重响，打破了沉寂的午夜，不知是早出的行人，还是晚归玩牌的耍人，将我从梦中惊醒。
睡意全无的我，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姐弟四人，我排行老二，自小就是爸妈的乖乖女。姐姐和两个弟弟，常挨打，但我很少。
在那生活贫困、观念落后的年代，况且还是偏僻的山区农村，世俗认为养女儿是赔钱货。女孩子，读书能到小学毕业，那已是父母格外开恩、算是幸运之人了。
钟爱我的爸妈，不仅不让我像农村其他女孩那样，成天背着背兜、拿着镰刀，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地在野外捡柴割草还毫无怨言，充满希翼地将我送去读书学文化，从小学直到初中毕业。中考失利后，爸妈没有怨言和责备，还一次又一次出高价让我复读初四、初五……
在千万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升学路上，最后我还是辜负二老的厚望，未能通过升学这条路跳出农门。
青茐少女时代，每当我从学校里捧回奖状时，再疲惫的妈妈，脸庞总是笑魇如花般的烂灿、幸福。
妈妈是一位苦命人，三岁丧母，十五岁丧父，与年幼的舅舅相依为命，艰难地生活。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无法想象，妈妈和舅舅是怎么从苦难中生存下来、艰辛长大成人的。
爸妈结婚后，相继生下了我们姐弟四人。父亲是一位伤残退伍军人，也是共产党员。从专职社干部再转任村支书，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为了村里的工作，爸爸经常奔走在村里田间地头检查督促工作。农活重担、繁琐家务，基本全落在妈妈柔弱的肩上。
妈妈素来爱干净。自我能记事起，妈妈头发总是梳得光光的，从没凌乱。
夏日，不论出门干活几次，一回到家，妈妈就一定要冲凉，换洗衣服。妈妈从不因饭后还要干活，苟且地穿着脏衣服。
乡邻们常夸妈妈，说爸爸夏季里穿的衬衣，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很少有人家用极具漂涤功能的洗衣粉、肥皂来洗衣服，在农村，常见的是用煮饭后的草木灰过滤后的水来洗涤衣物。至今我都不明白，妈妈是怎么做到将爸爸的白衬衣洗得那么洁白无瑕的。
我成家后，妈妈念及自己幼时的苦难，便开始信奉佛教。从此原本脾气有些暴躁的母亲慢慢地柔了，软了。
我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十四岁。因我工作性质特殊，心疼女儿的妈妈常常不辞辛劳，毫无怨言地帮扶我照看孩子。
我体弱易感冒，再因工作流动性大，常出差在外。每当我生病，一个电话，妈妈一定会风尘仆仆地赶来，帮我做家务、做饭、照顾孩子。
妈妈，有您在，女儿永远是这么幸福，永远是您心中那个长不大的小公主。
不论何时回到老家，妈妈总是忙前忙后给子孙做好吃的，还生怕我们吃不饱；临走时，还要将家里时鲜的蔬菜、应季的水果、香味浓郁的土猪肉，一古脑儿塞给我，总怕我们在城里买不到，吃不好。
失去妈妈整整两个月，其间我常以泪洗面，渴望妈妈能入我梦来。不知怎的，越想妈妈越不入我梦。
我曾困惑地多次咨询老家的长辈及身边懂玄学的朋友，他们不约而同地告诉我：梦不到你妈妈，是因为老人家爱你，怕你生病，才不托梦给你……
在他们的口中，梦见亡故的人，于自己的健康、运势都不好。
醒来，细思梦境，想起朋友们的开悟，我醍醐灌顶：
亲爱的妈妈，您还是这样深深爱着女儿。在您离去的这两个月里，您狠心而绝情不托梦于我，您是想让素来体弱多病的我健康、快乐。梦境里，您给我送蔬菜，一定是万般不舍；您不露面，让我看不到您的身影容貌，听不到您的慈音笑语，您是为女儿的平安健康。
妈妈，我懂了！无论您在何处，您都永远爱着女儿。您的爱，深沉，无言。妈妈，请您放心，您的小女儿也该长大了，一定会顺您心愿，平安、健康、快乐、幸福地生活！
妈妈，在您离去的第一个新春佳节，女儿带着您的孙子，与父亲一起回老家来陪伴您。
妈妈，您的遗像，女儿已经供在老宅的堂屋里。叶落归根，魂归故里，老宅里明媚的家园，是您灵魂的憇息之所。
妈妈，只要有时间，女儿就回老家来祭拜您，不会让您孤单寂寞。
妈妈，我亲爱的母亲，请您常入女儿梦里，我想和您聊天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