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风(小说)
◎ 李来春
大家酒饭酣足,并没有撤走的意向。大家舒爽开怀甚至不断掺杂轻佻浮薄的声语漫布整个饭桌,整个玫瑰房间隐约弥漫玫瑰的诱惑。夏渝怀一开始并没多大注意身边的女孩的模样,直到他感觉到自己套在椅背上的大衣被人翻动,他才发现那女孩纤细的手伸进他的衣袋里摸索着什么。她全然不顾大家眼睛的扫射,恰似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里那样从容自如。夏渝怀冷冷地睨了她一下,在沉默中折射着不屑。夏渝怀感觉到自己座位后背上的皮包已被移位,他听到拉链的一声响,就知道那女孩已打开他的包。女孩急切地想从皮包里获取她急需的东西从而弥补刚才的失望,未曾料到竟摸一本《弟子规》出来,恼怒地把皮包扔回到夏渝怀的座位上。那女孩娇声嗲气地与他搭话,慢慢地紧挨着他,其实饭桌旁大多数的男同胞亦无限风光地享受小鸟依人的柔情蜜意。可今天夏渝怀的沉默甚至透出几分冷漠多少扫了大家的兴。夏渝怀轻轻地推开那女孩,似笑非笑地对女孩说:“你没醉怎么就倒歪了呢?”
那女孩见到夏大老板对自己淡漠感到有失脸面,嘟哝着嘴巴:“夏老板啥时变成正人君子了?天下谁人不知夏老板捕艳捞美的能力与嗜好?夏老板的慷慨天下人共知——特别是讨夏老板欢心的女人哪个没享受到夏老板的慷慨恩赐呢?难道我长得不好看不讨夏老板的欢喜么?”一群粗男俗女也附和那女孩的娇声怨语。夏渝怀的沉默与似笑非笑一扫他往昔浮词浪调,迷茫了饭桌上这一帮人。
外面逐渐被昏暗笼罩,走出玫瑰房的夏渝怀突然感到黄昏的风有些刺骨,他缩了缩脖子,把脖子藏到大衣领里,但黄昏的风,还是钻进他的大衣,把他冷个寒透。姐姐就是摔倒在这样的黄昏的风里,无限留恋地离开这个待她很薄的世界——留下一地孩子。姐姐在世时,夏渝怀并未认认真真关心过姐姐,就算是关心,也只是一种例行公事式的敷衍。在全国人们都义愤填膺翻卷在自己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的浪潮中的时节里,生意兴隆春风得意的夏渝怀却撇下襁褓中的孩子,瞒着妻子带着妙龄女郎逍遥于山水之间,却把终日在泥巴里打滚而生活条件并未获得多大改善的姐姐忘掉在阴暗里。像这样携着不同漂亮的女孩游山玩水或品尝山珍海味,夏渝怀已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就是在一个寒风横撞的黄昏里,他与一个青春美女在大都市的灯红酒绿里抛金掷银,他关掉手机为的是自己的良辰美景不被干扰。恰恰是那时,他的姐姐从装满甘蔗的雷宝车上重重地摔下来,摔坏了脑袋。姐夫的懦弱与贫穷,再加上姐姐的婆婆执着于迷信,他们拒绝了医生对姐姐立即实施手术抢救的建议,姐姐就被搁置在医院的大厅里,直至生命的枯萎凋零。其实那时,夏渝怀的妻子、姐夫不断给他电话,他的关机状态直接把姐姐推向死亡。如果彼时他第一时间赶到姐姐身边,或在电话里以一个将军的口气来命令姐夫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姐姐,姐姐应该不会这么年轻就扔下孩子匆匆离去。当他匆匆赶回时,一堆拱起的新土阻隔了他与姐姐的相见。
姐姐大他八岁。家庭的贫困使姐姐过早地怀有母爱般的情怀。他是在姐姐的背上长大的。姐姐的背是他的尿垫、是他的摇篮、是他的温床。为了他能够更好地完成学业、走出穷山沟,学习成绩优秀的姐姐主动退学,与父母刨土挖地供他上学,他就是这样趟在姐姐和父母的血汗中走向大学之门。在全家为他的大学费用伤神费脑时,姐姐委屈地下嫁了姐夫,用那份结婚彩礼来送他进入大学。
夏渝怀曾暗下决心,将来一定好好打拼天下,报答父母与姐姐的恩情。他的确兑现了一部分诺言,他下海经商,成为成功的生意人,他坐拥豪宅、开豪车,同时身边亦是美女如云频繁交替,在花红酒绿霓虹闪烁的世界里,姐姐在他的心里已被挤到阴暗的角落,直至姐姐消失在黄昏的风里。
夜幕已把天地合围,但各家各户的灯还是穿破了夜的黑。夏渝怀在回忆被姐姐疼爱的甜蜜中不知不觉已走到自己的家门口。他抬头,姐姐的两个大孩子正坐在楼上的窗边温习功课,两个小的在庭院里与他的孩子打闹嬉笑的声响涌向他的耳朵,一股暖流涌遍夏渝怀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