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春(安徽)
已多年春节没有回故乡了,今年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其实,我的故乡并不遥远,在交通和通信如此发达的今天,故乡的空间距离已不是阻隔的原因,一百七十多千米的路程,开车只需三个多小时,早晨出发,不会耽误回去吃中饭;中午出发,太阳一定还挂在西边的天幕呢。
今年回故乡事先做了周密安排,相约姐弟们同一天回去,祭奠父母祖先,叙叙姐弟之情。父亲已去世二十多年了,母亲离开我们也有十多年。父母一生养育我们儿女七人,三男四女,一辈子心血都耗在儿女身上。相对于母亲,对父亲有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父亲在世时,我们的生活条件都不怎么好,父亲走得早,没有享受儿女之福,这是我们永远弥补不了的亏欠。
因为第二天要开车,昨晚睡得较早,抑住兴奋点,居然睡着了。下半夜一点多却莫名地醒来,再无睡意,索性起床,打开书房的电脑想写点什么,纷繁的思绪竟理不出一点思路,作罢,泡一杯清茶,静静地瞅着袅袅上升的水汽,舒展的叶片自在地悬浮在绿宝石般的杯中。
夜半起更时,近乡情亦浓。
不为衣锦故,只须吟心声。
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只有长兄和三姐一直生活在故乡。长兄在母亲去世前一年离我们而去,三姐嫁于本村。真正在家的是年已七十二岁的寡嫂。大嫂儿孙满堂,都已长大成人,先后走出故乡,闯荡世界。父母在,家就在。无论你远隔千山万水、闯荡得一头雾水,还是风光无限;无论你是莽撞的小伙,还是耄耋的老翁,在你的心中,父母的家就是你的家。回故乡就是回家,那是一种自然的、从心底流出的、不用思索的声音。父母离世,心里的“家”就显得空空荡荡。好在大嫂、三姐和姐夫会一如既往地热情接待远道而回的姐弟们,失落的心才不至于没有着落。
父母在世时,每年都要回家两三次。那时交通和通讯都没有现在方便。坐公交车到车站,乘长途汽车到离家二十千米处的农班车停靠点下车,再乘农班车到乡政府,步行三千米才能到家。农班车班次少,过了时间点,只得步行回家。腊月,雨雪天气,天寒地冻,农班车停运,步行之苦只能自知。回家一趟,整个行程约八至九个小时,从早上天不亮起床到下午二、三点才能到家,手提肩扛,很是辛苦。父母早已在门口守望,为远道赶回的儿子准备了虽不丰盛但一定可口的饭菜,陪老父亲喝上一杯,那是世间最幸福的感受。
父亲去世后,年迈的母亲全交给在老家的哥嫂不合适,就在兄弟三家轮流生活,回故乡的次数就渐渐地少了。长兄、母亲相继去世后,回家的次数更少,“回家”一词就变得陌生起来。
我的故乡是一个同宗族的大庄子,古老得已无从考证其渊源。祖祖辈辈集族而居,屋檐连着屋檐,血脉连着血脉。从出生到上大学之前,这儿就是我的世界,就是我快乐的天地。工作后回家看望父母,享受着家的温暖,也感受着宗亲们的热情。进了村口,没有几十分钟时间是到不了家的,看到长辈,老远就得打招呼,抽烟的要递上烟点上火,热情的长辈们会一把攥住你的手,问长问短。同辈的兄弟姊妹们、打小就在一起摸爬滚打的发小们,久别相逢,分外亲切。父母去世后,父辈们相继离世,熟悉的面孔一年比一年少。同辈们几乎没有呆在家务农的,除了春节前后几天,平时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故乡宗亲们的传统或者价值观,“宁做领头鸡,不做凤凰尾。”他们大多走南闯北,外出做生意,极少有进城务工的。晚辈们相见却不相识,他们不知我为何许人,我也不知他们是哪家的后生了。
我的故乡是丘陵地带,不像山区,山区是延绵的山体组成的幅员很大的山脉系统。丘陵是由一个个独立的山体组成,互不相连,如海洋中的岛屿。在儿时的记忆中,故乡东面的大龙山是我见到的最高最大的山了。大龙山是青色的,清晨太阳升起前后,总是笼罩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飘飘缈缈。倘若风和日丽,站在家门口就能看见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煞是壮观。若在山谷呼唤,回声悠长。登顶而望,浩浩长江尽收眼底,大龙山常在梦中。前几年回去希望与发小再去爬山,发小说,大龙山只能在山下开放的风景区走走,很难再徒步爬山了,过去山体光秃,植被都被砍光,近十几年绿化造林,山上林木密布,已无路可行。发小的提醒,我才猛然觉得大龙山已不再是青色,而是绿色,飞流而下的瀑布已隐而不见,山谷的回声也成了悠远的记忆。
故乡的水系是由一方方田冲中的水塘和环绕村庄的小河组成。记忆中的水塘像一面面镜子,镶嵌在田野上,倒映着蓝天白云,承载着这一方水土的命脉。绕村的小河汩汩地淌着,水鸭成双成对地悠闲地觅食,河边架起的跳板是姑娘、妇女们洗刷物什、谈天说地、家长里短的好处所。真是一幅“拧一下,流出一塘月色;棒杵轻举,捣碎一池蛙鸣。”让人心动的乡村生活图。只是近十几年,水利失修,水塘、小河几近干涸,诗一般的田园风光静止在历史的胶片里。
故乡的田地,是世代赖以生存的根基。小时候读毛主席诗词“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那是一种辛勤劳作、丰收景象叠加的美好印象。而现在,这种美好的记忆却日渐模糊起来,眼前是大片田地抛荒,杂草丛生,现代农业的春风似乎还未吹到我那难以忘却的故乡。
故乡的人居环境今非昔比。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清新的空气让人流连忘返,顺畅的乡村公路已替代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沙土路,公交车、小洋楼、自来水、抽水马桶、液化气,标识着不亚于城里人的生活方式的变迁。而守护美丽家园的只是老人和孩子。故乡美丽而又冷清……
蹲在书桌上的茶杯早已凉了,尖尖的叶片七上八下地静静竖立着,一如我理不清的思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啊!
弟弟的微信:“二哥,动身了吗?”
是的,该动身了。姐弟们一定会早到,等着我呢。
下楼,启动车辆,打开车灯,向故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