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唢呐一声公牛般三个八度的上行高叫,如同在黑夜里一道彩虹,近似闪电,紧接着芦笙、笛子、二胡、电子琴一哄而上,云蒸霞蔚,充满整个天空,村子天就亮了似的,男女老少碗筷来不及收拾,就都往“老”了人的那家去了。
棚子里放一个大方桌子,上面有香烟茶水,一个灯泡吊在上端,光好象长了毛。穿着半旧羽绒衫的小老头艺高人胆大,一手抽烟,一手弹着电子琴,旁若无人,嘴还忙着吹落在琴上的烟灰。吹芦笙的像啃着一块大骨头,松紧有度;唢呐手鼓起腮帮,腮帮通红。两眼偷闲巡视来人。
一段高亢悲怆的过门以后,一个女人出场,满脸白粉,两腮桃红,戴一副茶色眼镜,夜色浓厚,茶色眼镜看似多余却给她增色不少。这女人约莫四十来岁,一个马尾巴翘在脑后浪荡生动,绿色紧身棉袄和牛仔裤,配着小巧的个子摇摇摆摆走了一圈,言语装得沉痛,可脸一转就开唱。开始唱毛主席的歌,接着又唱《走进新时代》、《兵哥哥》居然还有《好日子》她一连唱了十几首,这时,一个穿白衬衣白裤子,裤缝带两条红杠的男人,拿着红绸围着那女人跳起来。主旋律结束或告一段落,演唱进入民间小调系列《小两口吵仗》,男人开始调戏那女人。摸摸切切,动手动脚,那女人满脸幸福,还用身体的中间部分一腆一腆向那男子攻击。那男人说,你想夹死我吗?众人开始笑声四起。
乐队停止,一个光头男人貌似沉重地说,刚才老太太侄女为了老太太安息,献上十元巨款,为她老人家点歌,我们为她的爱心鼓掌!这时,男女说开。男的说,在家受老婆罪想出去打工。在家老婆不许他喝酒不许抽烟,尤其不许和其他女人谈闲。说,若是到了外边,三根闲(弦)谈(弹)断两根半还要谈(弹),若是到了外边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买烟尽买日本烟,说那烟——瞎子吃了白天能把星星看,哑巴吃了六国番语能说全,聋子吃了蚊子放屁能听见,瘸子吃了扔了拐棍撒腿颠……下面一阵大笑,他全身荡漾又接着说,我要是苦到钱,小老婆是一大串,带她们世界各地都游遍,这个来倒茶,那个来捶肩,一个陪睡觉,一个去烧饭,你看那老女人,气的把眼翻,我说声拜拜她滚蛋……
那女人突然拉住看戏的老头说,俺二大爷,那个花心的东西不要我了,今晚我就跟你去了。那老头被突如其来的插科打诨搞的脸红。那女继续说,二大爷跟侄媳妇是正常的事啊,你可要答应,你亲我一下么。说着就去抱那老头,老头吓得往人窝里钻。男的过来说,哎呀,老家伙,你不看她奶头山,只看她下水道,我看你还是老实驴偷麦麸子吃呢。来我看看你现在是不是三条腿了?那老头一笑露出金牙,恰巧那女也有金牙,男的说,怪不得,原来都在大医院包的,你们金牙不要碰一起啊,防止过电。那女的说,你不要管我,你看哪个小狐狸精好随你找,你看你那个样,谁眼瞎了要你?男的说,告你说,现在只要有钱那些女孩硬往我身上爬。我有天来到大刘巷,十个闺女九个浪,一个不浪还脱下裤子追和尚呢。
几个老年人和全场人已经笑得淌眼泪了,前仰后翻,推倒一片。这时男的化装成老奶奶颤颤巍巍走上来说自己如何厉害,儿媳妇见她尿都洒一裤子。问场中看戏的一个掉牙的老太太说,三嫂子啊,你还受媳妇罪啊。那老太太红着脸说,不受。那男说,不受啊,那牙是被儿媳妇打掉了吧。众人一看老太太果然无牙,又是一阵大笑。
那男继续装老婆婆打媳妇,媳妇反抗,他被打倒在地,装出艰难无助的样子。还要坚持战斗到底。挣扎一番说,不能要好看了,年纪不饶人啊,来!把我拉起来!嘴里骂着充满男女生殖器的语言。
那家“老”的恰巧是老奶奶,她大儿子觉得气氛错乱,文不对题,心里不舒服就耳语演员停止。观众顿时失落。一个主持人马上转移话题,演出进入下一章节,他说,下面老人的三个孙女献上十块钱请演员哭奶奶。那女演员霎时撕心裂肺,就对着话筒一咏三叹拖声拉语的哭起来。里面还夹着回忆、怀念、感恩的词语。如泣如诉,比老人亲生的还动情。寥廓寒夜,经扩音机加工的女声凄凉如北风中似夹着母狼的嚎叫……
演出接近尾声,模拟县级广播电台结束程序开始天气预报,又以中央电视台的模式,男为播音员,女为地图,男的指女胸部说,青藏高原晴到少云,指到那女肚脐下时他一脸庄重地说,夹皮沟有时有阵雨——这算文明的,还有脱衣服的,开始有人担心不会脱光,等到一丝不挂时,担心的人就心惊肉跳了。
那女人一口气唱了几十首歌曲和几个“点哭”,琴快人快,人快琴快,人跟琴,琴跟人,没有专业人士那里什么慢了,抢了,跑调了,重来了。她们永远的合拍,永远的和谐,水乳交融,一气呵成,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夜嗓子也不变,唱到五更天依然的响亮,开个唱无须加盟的人。纯粹的原生态,真功夫,那即兴小品的方言似自家烧的高粱酒,乡亲们全部醉倒,快意无穷,全忘了里面还躺着一个“老”人。那语言是化石,是没有任何污染的纯民间土话,精神的营养,谁听了都会留恋往返,神清气爽。在民间走一走我觉得赵本山、潘长江之类太不足为奇了。
把本来很悲伤的事情搞成说唱逗笑,世道真的要变了,从此没有悲伤了吗?对亲人离去不悲伤,我们将来还会有亲人吗?总之,今晚大家很开心。开心之余,很多人意犹未尽,那明晚呢?有人就说,听说刘四也快了。都几天没吃没喝了。
作者简介:
许卫国江苏泗洪人,编辑记者文艺编导、旅游创意、活动策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特约作家、中国凤凰智库专家组成员等;曾在《中国报告文学》、《莽原》、《清明》、《安徽文学》、《新华日报》《解放日报》《中外书摘》、《畅销书摘》、《报刊文摘》、《现代阅读》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上帝原来是个近视眼》、《远去的乡村符号》、《许卫国文集》(五卷)、《小高庄》、《小城里的中国》等,远销海内外,著作多次参加全国书展、获奖或转载、入选权威文集,《中国当代作家研究》、《中国新闻出版报》等有评论;曾获得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大众音乐协会、省政府、省作协等颁发的多家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