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蔚
虞城县有个村子叫古王集,古王集有个孤儿叫苗郎。都说苗郎这孩子命太硬。来世的三个月前,他克死了爹,怀着他的娘见天儿哭得死去活来的。三个月后,他娘强打精神把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闭了眼,像是一命换一命。
那天,村里的接生婆麻子婶用热灰搓干他的身子,拿一条小被子将他裹起来,然后又解开上衣大襟,把他揣到怀里,一路小跑去找村书记报告情况。
村书记老瓦正捏着哏焦花生喝酒呢。听完麻子婶的汇报,书记说:“这孩子真他妈命硬,克爹又克妈。再伐倒一棵老杨树,做口棺木,先把人殡了”。
村书记老瓦说完,麻子婶还站着纹丝不动。他又投进嘴里一粒哏焦花生,嚼得嘎嘎响,问麻子婶:“还有事啊?”
麻子婶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孩子说:“小孩咋办,张嘴货,还等着喂食呢。”
村书记老瓦笑了,满嘴喷着酒气。他说:“麻嫂这事儿我可办不了,我可没奶喂他吃。”
麻子婶说:“都啥时候了,还说笑话,谁让你拿奶喂他了。来的路上我盘算过了,眼下村里正奶孩子的年轻媳妇有十几个,轮流吧,一个媳妇管一天,不能眼睁睁看着让孩子饿坏。再说了,咱古王集的人自古重情重义讲信用,不能亏待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哑巴孩子。”
村书记老瓦咕咚一口酒,说:“这法子好,快去敲钟,我来安排。”
钟声一响,大槐树下立时聚满了人。村书记老瓦先让麻子婶给大伙说说孩子的情况,麻子婶抽抽嗒嗒地说不成,惹得大伙直掉泪。最后,村书记老瓦一掐腰,说:“啥也别说了,按麻嫂说的办,轮到谁家让孩子吃饱喝得,别亏了哑巴孩子。另外,轮到谁家队里给记一天的工。”
从这天起,苗郎就吃起了百家饭,穿起了百家衣。村书记老瓦打乡里开会回来,每每看见苗郎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年轻媳妇的怀里香香的吃奶,就骂:“这小兔崽子真他妈有福,年轻媳妇的奶全让他个鳖娃子给叼过来完了。”麻子婶则说:“自古投胎来世的小孩有两样,有来讨债的,有来报恩的。这苗郎就是来讨债的,咱们村欠他的。”
恩养个孩子不容易。苗郎十三岁的那年,得了急性脑膜炎,烧得人都昏迷了。村书记老瓦把青壮劳力都喊过来,把一个绳床绑成一副担架,轮流分班抬着苗郎往商丘市的大医院赶。由于送得及时,苗郎很快就好了起来,也没留下后遗症。这时的苗郎已经懂事了,回村后,挨门挨户磕头谢恩,弄得村里人个个心里头热乎乎的。
苗郎很争气,十六岁就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去商丘市打小工,说是要自己养活自己。在建筑工地,搬砖,和泥,运沙,啥都干。做小工的时候,苗郎就开始留心学砌墙,不到二十岁就成了掂刀砌墙的泥瓦匠。接着,学绘图,学放线,学造工程预算,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建筑队的项目经理,成了领工的头。在苗郎的建筑队里,一多半的人都是古王集的,苗郎掏心掏肺地待他们,给他们盖最后的职工宿舍,发最高的工资,而且从不拖欠。听说村里要修路,要卫生室,苗郎把自己积蓄的钱一下捐了去。苗郎说:“没有古王集,就没有我苗郎,钱花到村里,值。”
这年,村里人正热热闹闹地迎新年,一辆大卡车开进了村。苗郎给大伙送年货来了。古王集家家户户都领到了一副猪后腿,两桶花生油,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每人还领到了一千元的过节红包,村里人肥肥实实地过了个年。麻子婶逢人便说:“当初,我说苗郎这孩子是来讨债的,真是错说了他,孩子明明是来报恩的嘛。”
给村里人送年货,苗郎已坚持了有十几年。
后来,苗郎打算在古王集再投资建一所中学。苗郎说:“咱古王集是全国有名的状元之乡,多投入教育,多出高考状元,才是正理儿啊。”得知他的这个想法后,苗郎的白脸老婆不愿意了,骂他:“傻鳖孙,你是不把挣来的钱散完不罢休呀。”
苗郎说:“没有古王集,就没有我苗郎,人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图报,得讲信义。”
见阻不住苗郎,这娘们儿就动起了歪心眼儿。她跟着苗郎管账呢,近水楼台,卷了苗郎的钱跟人跑了。
苗郎气恼至极,发了脑溢血,打医院出来,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了。
村里人记得苗郎的好,把他从城里接回来,挨家挨户的轮流照顾他,又让他吃起了百家饭。
如今,麻子婶已八十多岁了,身子骨依然硬朗,不管轮到谁家,她每天都要去看苗郎,送些好吃的。麻子婶说:“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还没讨完呢,咱古王集还欠着人家的呢。”
这会儿,该说说苗郎的爹是怎么死的了。苗郎的爹也是孤儿,长大后被送去当兵。苗郎出生的三个月前,他牺牲在了南国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