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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缸;作者/邓根林

时间:2020-10-18 18:01:15    来源:
作者/邓根林
 
 
 
提起“老茶缸”,老家像我这般年纪的,马上就会想起一个人,想起他手上端的大茶缸,想起他喝的浓得发苦的茶水,想起老屋后面的那棵老茶树,耳边回响起他说的故事
那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村里来了一位说官话的城里人。至于他叫什么名字,当时我年纪还小,问了村里的长者,他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的名字在我们龙游方言里念起来特别拗口。他不会吸烟,不会喝酒,却有一个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喝茶。他的手里经常捧着一只大茶缸,他的茶缸特别大,搪瓷外壳上印着毛主席戴着红袖章,接见红卫兵的画像;茶缸里厚厚的一层全是黄褐色的茶垢,里面经常可以看到小半桶是茶叶。于是,大家就叫他“老茶缸”。他的茶缸里常常是:一半茶叶,一半茶水。小时候,因为口渴,父亲让他给我品尝过,那滋味,我至今不能忘怀——苦!
听说“老茶缸”的家在省城,曾是一个不小的官,不知咋的,一夜之间就成了“右派分子”,天天挨斗,终于被下放到了我们村“劳动改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老茶缸”来到村里,因为是单身,又识文断字,生产队长就让他担任仓库保管员兼记工员,吃住在库房里。
生产队的库房是全村最好最老的房子。这是一幢保存完好的古建筑,三进两开间,全木结构,雕梁画栋,有天井,有楼阁,有挑檐,古色古香,冬暖夏凉。这待遇,让“老茶缸”原来的苦瓜脸笑成了一朵山茶花。
在“老茶缸”的眼睛里,洁白的茶花最美,因为茶是他的最爱,他说,“茶是我的血,没有茶,我就没有气力,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但是不能一天没有茶喝。”
在老屋的屋后,有一株老茶树,长在石磡上的石头缝隙里,丛生的枝干至少有十几根,每一根都有锄头柄那样粗。听奶奶说,茶树是野生的,不知道是那年那月的一颗茶子,落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奶奶十三岁来到村里,茶树就比她人高了。后来,茶树又一次次地被人砍,边上却长出更多的枝干,生命力非常强。看看毁不了,后来就没有人再去理会它了。这样,茶树就一直保留了下来。每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茶树上就长出很多很多嫩芽,村里喜欢喝茶的人,就自己去树上采来嫩芽,那怕只有一小把,也要拿回家做成茶叶,用来招待客人。我家离茶树近,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奶奶每年都能从茶树上采回斤把干茶。奶奶把芽小的好茶留存下来招待客人,把清明以后采下大叶茶给爷爷喝,父亲喝,年年如此。
不久,村里人发现“老茶缸”喝下浓茶以后话就多,仿佛醉酒一般。他看到什么物件就能够说上一段故事。原来,“老茶缸”还喜欢说书。后来,我还发现一个秘密,“老茶缸”家里还有一箱子“黄书”。那是他夹在破棉被里,从城里偷偷带出来的,纸张黄黄的,本本都有砖头那样厚,而且都是繁体字,我不认得,他却天天看得津津有味,常常忘了做饭,忘了睡觉。
“老茶缸”住进老屋,白天忙完手头的活儿,得空便拖一把太师椅,戴上老花镜,坐在天井沿看书。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老茶缸”忽然关注起老屋来。一有空便搬把梯子,爬上老屋的梁柱,清理那些被“红卫兵”小将用石灰填满了的牛腿和大梁上的木雕来。特别是老屋垂莲柱与金柱间的双狮戏球的镂雕,尤其清爽,狮身上的那两枚古钱币图案上的“咸丰通宝” 和“癸丑仲秋”的字样都清晰可见。
那时候,农村生活苦,条件差,一年到头难得看上几场露天电影,几百户人家的村庄,没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庄稼人白天劳作在田头山上,晚上只有枕头作伴,一点文化娱乐都没有。“老茶缸“在村里呆的时间长了,与村里的乡亲们熟悉后,话也渐渐地多了。他喜欢把他肚子里的故事说给大家听,开始的听众就是那么爷爷奶奶他们几个老头子老婆婆,后来,听的人越来越多,大人小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济济一堂——一向冷冷清清的老屋,因为住上“老茶缸”,晚上竟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奶奶看到老茶缸喜欢喝茶,就把自己制作的好茶叶送给老茶缸喝,可老茶缸不喜欢,说味淡,不过瘾。奶奶就把大叶茶送给他喝,“老茶缸”终于眉开眼笑,说这茶叶过瘾。单靠奶奶送的一点茶叶,根本让“老茶缸”过不了茶瘾。于是,奶奶成了“老茶缸”的师傅,手把手地教“老茶缸”制起茶叶来。“老茶缸”因为感兴趣,很快就学会了制茶的手艺。于是,奶奶从此不再去老茶树上采茶叶了——她把老茶树转让给了“老茶缸”了。
有了老茶树,老茶缸的“粮食”有了保障,讲故事的劲头就更足了。
“老茶缸”的故事说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村里人个个听得津津有味。“老茶缸”指着门眉上的一块砖雕,就能说上一段戏曲故事;看到一幅“八仙图”,他马上就能来一段八仙的故事。
 
 
 
那时,我正上着小学,一到星期天,我们一帮“七八嗔”,大白天也死皮赖脸地缠着“老茶缸”,要他讲故事给我们听。他就乘机要挟我们拿算盘替他结算库存的粮食。我们不会用算盘,要用笔算,他死活不依,非要手把手教我们。几次以后,我们居然学会了打算盘。后来,他又拿粉笔在老屋墙上地上,写了好多好多我们不认得的繁体字,让我们去认,看我们实在认不出了,他才写出对应的简体字,让我们去读,去比较。记住了,他才从容地坐下来,给我们讲故事……。
那时侯,无论春夏秋冬,一到晚上,老屋必定是最热闹的去处。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集在老屋的天井沿,先是看着“老茶缸”记工分,接着听生产队长大呼小叫地派明天的工,最后才是听“老茶缸”说书。
“老茶缸”说故事很有特色,兴奋时手舞足蹈,悲伤时痛哭流涕,说书的语气和腔调也随主人公的喜怒哀乐而改变:或粗心大气,或柔声细语——不管什么传说,什么故事,经他的口说出来,个个精彩,让人听了还想听,虽然大家白天累了一天,人人哈欠连连,个个还是舍不得离去。“老茶缸”说“聊斋”,让我隐隐感到,老屋那颓败的墙头就有“狐狸精”在窥视;“老茶缸”说孙悟空,我顿时觉得自己也成了孙悟空,会情不自禁地舞动手中的竹竿,跟我的小伙伴们一起,也来个“大闹天宫”……
不过,“老茶缸”最爱讲的是岳飞。每次讲岳飞的时候,他会给大茶缸倒满热水,然后喝下大半杯浓茶,再从箱底拿出一把折扇来。那折扇的竹骨已经紫红紫红,扇面油光可鉴。扇面写满了蝇头小楷,开首写得是“满江红”三个大字。开始说书了,“老茶缸”把折扇握在手里,说到刀,他手里的折扇会用力向下一劈,折扇便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钢刀;说起枪,他会倏地站起身来,双手就一前一后握住折扇,或刺或挑,折扇便成了一杆无坚不摧的长枪;说到骑马,他的左手就横握折扇,作勒马状,右手高高举起,口中“咯嗒,咯嗒” 俨然策马疆场的岳将军,威武雄壮,气宇轩昂;说到挥师追击,他手中的折扇会倏地展开——由于用力过猛,折扇的纸边与竹条分离,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杆令旗,惹得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老茶缸”已经在三年前去世,陪了他一辈子的大号茶缸被放入他的土墓,成了他唯一的陪葬品,但他的故事,他特别的茶水,特别的茶缸,永远留存在村里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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