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梦子
自从我牙疼以来，口味也慢慢放宽了。以前独钟意肉、“无肉不欢”。医生交代，蔬果多食，顿觉世间美食离我远去。时值盛夏，恰好瓜果丰盘，我向来不怎么喜好蔬菜，故下箸艰难，全无乐趣可言。岂料尝而久之，竟也吃出瓜的好来。对于牙口不好的人来说，“瓜”几乎是一个充满善意的品类。冬瓜、南瓜、丝瓜、葫芦瓜……几乎全都能炖煮得软烂易食。尤其在苦夏，这些瓜接踵而至，性格温和、敦厚，还能清火，正是度夏的良伴。
就外表而言，瓜，是蔬果界的一个异类。你走进一个菜园子，一茬茬青青菜苗整整齐齐，唯独到了瓜棚下，开始各长各的，外形迥异，圆滚滚、矮墩墩、细条条，总之长得各式各样、五花八门。就像水浒传里那群好汉，没有一个模样的，每一种都独具个性。难怪乎俗语会说“歪瓜裂枣”，不过在瓜界，歪瓜未必不甜、不味美，不能以貌取“瓜”。
七月以来，轮流在我餐桌上出现的有这么几种瓜。
冬瓜。瓜类中外表最敦实，最憨厚的。看上去是愣头青，可所结果的称得上瓜中豪杰。以前我总是食之无味，品不出它的好，以为喝冬瓜汤，味道就全在汤里，猛喝上两大碗，冬瓜只吃一小块。因我牙疼，母亲为我煮了冬瓜面，里面只加三样——冬瓜、番茄、一颗鸡蛋。冬瓜切薄一些，码进面里煮。面里很奇妙的有了冬瓜鲜甜的滋味，宛如吃了虾面。一碗朴素的冬瓜面，居然也风味绝佳，实属意外。
南瓜，需煮得软烂。当然，最关键的是南瓜本身要有味。现在市场上售卖的南瓜很多没有“南瓜味”，你吃着只觉得在吃南瓜，却尝不出味道来。舅舅种的南瓜，味道特别好。“花儿落了结了个大倭瓜”，南瓜花落了，橙红色的灯笼在地里点起，像颗小太阳。这些小灯笼只消放两瓣蒜，清蒸就可以发其香。肉类，可佐以很多味香料。而瓜类，胜在单吃自美，要品的就是本来的味道。南瓜拌进饭里，或是熬成南瓜粥、摊成南瓜饼，嫩黄嫩黄，南瓜味喷香。
丝瓜，炒着吃适宜，但煮汤喝也美味。丝瓜、鸡蛋、紫菜，煮一锅丝瓜汤，丝瓜的清甜可保留得更多。丝瓜实在“表里不一”。外表像个糙汉子，皮粗砺，但内里就是个软软的端庄小姐，甜甜的。她不会喧宾夺主，只会锦上添花。丝瓜汤，绿笋汤，夏日里要是没有这两样，那实在太过乏味了。
苦瓜。从外表到内里都不讨喜，所以人们才会说，“绷着一张苦瓜脸”。但苦瓜秉性非常良善。烹炒得宜，味道独树一帜。有人吃不来，索性不碰。有人吃得来，越吃越有余味。口碑两极。正因为这个，苦瓜才最独特。你要在蔬菜界里找到能替代苦瓜味道的，那是压根不可能。
瓜类水果中，西瓜自不必说。木瓜也是可退可进的一位。不单做得水果，偶尔也能独当一面，入菜、蒸汤、熬粥。泰国天气炎热，就有酸酸辣辣的凉拌木瓜丝。我们家做木瓜煲排骨汤，木瓜粥，这就和广东的椰子炖鸡一样，是利用水果本身的果香味，打破了一层蔬与果的界限。木瓜能力突出，所以像一位跨界的勇士——“谁说我只能做水果，我在蔬菜界也毫不逊色”。白粥、清汤往往因其参与，滋味更上一层楼。
舒白香在《游山日记》里写道“宗慧试采荞麦叶煮作菜羹，竟可食，柔美过匏叶，但微苦耳。苟非入山既深，又断蔬经旬，岂能识此种风味。”白香因断蔬尝得荞麦叶中至味，而我也因牙疼的经历，迫不得已敲开瓜类的这扇大门，真是塞翁失马。如同认识良久的一位熟人，突然间变为挚友。以前我对于瓜类的印象仅限于，朴实、味寡。现在完全换了想法，瓜类也在世间美食中占了它独有的一席之地，反而是我之前品不出它的好，那才真叫遗憾。懂得品瓜应该算是人生中的一大乐趣，不单香辣辛甜吃得了，也能从朴素中尝得味道。人生美妙的一点，就在于不同的阶段，口味也在一点点拓宽，接纳的事物，欣赏的事物也越来越多。粗茶淡饭也能食得有滋有味。
炎炎夏日，有幸能被这些碧青青、红灿灿、水绿绿的盈盈瓜果围绕，真是觉得色彩缤纷、清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