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才生
西山霜林醉,红叶正当时。
己亥八月,与诸友偕行,漫步于大峡谷西侧太行山腰的韩家洼。
其时,风清气爽,长天一碧,山野敷彩,飞霞流丹。朱红、水红、枣红、粉红,金黄、鹅黄、杏黄、奶黄,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铺天盖地,扑面而来,令人眼花缭乱,惊叹造化神工。唐兄兴顺曾有过状写红叶的文字,说那“是从空气和阳光里漂染出来的,磨不去、洗不掉。她们的肉体连同灵魂都是红的。”妙哉斯言。与之相比,那如梭如织的车水人流倒显得单调和平庸了。难怪剑平兄调侃说:“这叶子艳的,令人心里躁得慌,光想干点什么!”
学友兄在讲台上是位庄重严谨的教授,此时却如孩童般活泼,他一会爬上山石,一会钻入灌丛,时而遥望远方的山峦,时而把那红叶放到阳光下端详,仿佛那里面隐藏着万千神秘。他用各种姿势抓拍着身边的色彩,或满坡,或成簇,或单枝,或片叶,谊在师弟的洪波兄则不停地帮他寻找角度,两人探讨着拍摄技巧,比较着图片效果,并把其中一张传给大家看,学友兄竖着拇指说:“专家就是专家,还是洪波拍得艺术。”赞美之中,像个求知的学徒,弟子倒像是先生了。谈起对秋叶的喜爱,他并不独爱红色,而是欣赏杂色,“五颜六色才是自然本色,平和朴素的绿色看着也养眼呢!”他着迷于山洼中一带杨树的黄。那黄,不是平素那种富贵的金黄,也非那种粗朴的土黄,而是透着淡绿,透着娇嫩,透着温情,透着明浄,柔和清爽,如阅春华,圣洁祥瑞,如现佛光,好像三月里盛开的满树繁花,好像春阳把它的底色全都倾泻到树林中去了,在蓝天红叶的映衬下,在群山幽谷的怀抱中,通透亮丽,生机盎然。人言“巧夺天工”,其实如此灵动的色彩怎会是人工可拟?学友兄望杨兴叹:“一黄到底!”亚明兄旁曰:“美得不可方物!”
颜涛兄数日前刚完成拙文《鋆堂记》的书法创作,煌煌五百言,四屏巨幅,从清晨写至午后,滴水未进,一气呵成。书毕,累至几不能语。此时,他如释重负,与唐兄勾肩搭背,边走边聊,谈书法,谈文学,谈张火丁的《荒山泪》,谈西湖边的艺术馆,似乎皆与红叶无关。兴致来时,两人立于路旁,或指手画脚,或仰天大笑,喜怒哀乐,形之于色,身边炫目的色彩、如潮的人流在两人眼中竟视同无物。忽然,有人惊呼:“这是刘颜涛!?”两人方回首,见一挎红包女子正在远处朝这边惊喜地张望。颜涛微笑着向对方致意,那女子慌忙跑过来说:“我常在网上学习先生书法,不想能在此相遇。”新华兄在一边打趣说“你今天是见着真人了!”她连连点头,激动地与书法家合影留念,兴奋地说:“想不到,看红叶有了大收获!”
岭上红叶千般姿彩,洼中游客也形形色色。咏梅女士在《太行秋思》中写到,如织的观景者,“为景而来者有之,为人而来者有之,为来而来者亦有之。漫山的红叶,片刻的流光,转身的遗忘, 一念的久长,又有何妨?”似在咏叹物是人非大化永恒,然就游者而言,亦各有不同。为景而来者,景是对象;为人而来者,景是背景;为事而来者,景作梯媒;为某种心境而来者,那山那树,那空气、阳光、清风、长天,便都化作心境的韵味和底色了。后者之中,颜涛、唐兄是也。
中午,酒叙云海度假村。此处滨河临路,左右空阔,四围群山高耸,环境极其优雅。饭店旁有闲院,绿树浓荫,石径清寂,院旁有河谷,水草丰茂,溪流潺潺,一群褐色的水鸟在滩石间俳徊。唐兄站在一棵核桃树下,细说与此地的因缘。那树合抱粗细,枝繁叶盛,冠如巨伞,遮蔽了整个天空。树下有石桌、石凳,因久无人迹,上面落满灰尘。若干年前,他常与友人在此雅集,谈诗论文,品茗觞咏,曾经催生出不尽的灵感,为后来的创作埋下诸多伏线。慨叹之中,似有无限眷恋。唐兄是位作家,也是位善解人意的师长,他喜欢调侃,喜欢大笑,喜欢浪漫的文学表述,喜欢拍肩以示亲昵,喜欢用一切可感的方式表达爱恨情仇。此时此刻,他显得特别怀旧,凝望石桌的温和,抚拍老树的轻柔,令人真切地感受到友谊的煦暖和同道的欢乐。
漫步太行,万山红遍令人陶醉;游心格物,志同道合尤为倾心。有人将红叶称作苦寒磨砺后的盛典,“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有人将红叶喻为人生美好的极致,“越到老秋,越红得可爱”。皆有境界之悟也。其实,访山问水,能享其华彩,悟其真意,会其深情,得其天趣,即为游观至境。此境自然因人而异,各具其面。一年前,唐兄登柏尖山观红叶,至山巅,劈面见灵霄圣殿,豁然开朗:“人从人间来,走到这个最接近天的地方,也是距理想最近的地方,烦恼化为欢喜,幸福得以张扬,凌霄一步,怀抱洞开,精神如花!”物理人情,堪称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