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勇聪诗歌欣赏
目送一颗老黄豆消逝晨光中
乡村小店里,我们喝着豆腐脑
吃着炸豆腐、腊肉、黄瓜条
就着自烤酒,有一句没一句
谈论着各自的故乡
家乡话,家乡菜,家乡的故事
以及这座城市所没有的事物
突然,有个老人的灵柩
被寨子里唯一的劁猪匠、唯一的拖拉机司机
押运着,从我们面前缓缓经过。车身后
是持着掩埋工具的人们。据说
老人106岁了。已经没有人确切知道
他来自何方,老家在何处
他似乎一辈子都居住在这里
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当五保户
在这个小寨里,他和人们一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喝自烤酒
抽老草烟,一起感冒,一起咳嗽和便秘
这些时候,他卸下了舌头上的盔甲
和土著民讲着越来越相似的语言
并成为那些牙牙学语的孩子们最早的
语言启蒙者。死前一天,还在地里干活
摘毛豆。这个小寨子,他是唯一种黄豆的人
面积不大,产量极高,没人知道他哪里的种子
他也和别人一样种瓜、种植五谷杂粮
这个豆子还没消化完,就平静死去的老人
用一辈子的积蓄,打制了一口
雄壮的棺材,材质极好
亲自监工,做工精细
有人说可惜了,这些钱
差不多可以盖一幢精致的民房
他把最后的归宿,当地人称作“老家”的大家私
安置在豆子地里深埋。不留坟头
和习惯了火葬的土著一样
掘墓人很用心,墓穴深到犁头触碰不到
虫蚁们恐也怕窒息,不愿惊扰逝者清梦
不知道他是否安排了来年的作物
不知道来年,墓地里是否有豆花开放
这个没有故乡的人啊,就将被深埋地下
多年以后,将无人记得他葬身何处
除非哪个倒霉的摸金校尉掘开它的秘密
僻静的小村,也将忘记他的过往
就像我们这几个来自城市的老男孩
其实我们刚才都在回忆故乡
一个个差不多只剩下地名
甚至从未抵达过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