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小时候,我总爱依偎在母亲身边,听她讲故事、唱民谣。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有超强的记忆力。每当空闲的时候,她总爱讲故事给我听。在母亲绘声绘色的讲解下,古老的故事生动有趣,更增添了神秘色彩。
春天到了,柳枝发芽,野花遍地。蓝天上,一只只风筝在同白云戏耍。母亲在地里播种,我在地头的枣树底下,痴痴地看着天上的风筝。母亲趁着休息的空儿,给我唱起了歌谣:“三月里来是清明,姐妹二人去踏青,捎带着放风筝。大姐梳的上手钻,二姐梳的地盘龙。大姐的簪子鸭蛋绿,二姐的簪子一把青。大姐的脸上擦官粉,二姐的嘴唇血点红。大姐穿的鹅领袄,二姐穿的花似红,罗裙扎腰中。大姐穿鞋里高底,二姐穿鞋黑莹莹。大姐迈步头里走,二姐迈步后面行。打开大门朝正南,拐了个弯儿朝正东。来到漫洼中,打开拐子伸开线,风筝飞在满天空。头阵放得花蝴蝶,二阵放得黑老鹰,三阵放得金翅鸟,四阵放得华美龙,五阵放得双头鱼,六阵放得蛤蟆精,七阵放得杨宗保,八阵放得穆桂英。”那些充满幻想的风筝,把我的心带入一个奇妙的世界。
母亲带我们下地干活,一路上她边走边给我们说绕口令:“出南门走六步,碰见六叔和六舅 。好六叔好六舅,借给俺六升六斗好绿豆。收了秋,打了豆,还俺六叔六舅六升六斗好绿豆 。”母亲不厌其烦地教,等我学会了,一口气说下来噎得直瞪眼,母亲乐开了花。
有时候,家里做好吃的,母亲说:“给你们猜个谜语,谁猜对了谁先吃。”我赶快竖起耳朵,央求母亲快点说。母亲说:“两头尖尖肚里裂,地里住了八个月。随礼待客都是俺,谁知俺的冷和热?”我歪着头问母亲,“朝哪里猜?”母亲说:“朝五谷杂粮猜。”我眉头一皱,“小麦。”母亲笑着说:“对了,小麦的样子不正是两头尖尖肚里裂吗?”看着我大快朵颐,姐妹们馋得直流口水。母亲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好东西再分给姐妹们:“十个手指咬哪个哪个疼,都是娘的连心肉。”
晚上,我在灯下写作业。母亲看我哈欠连连,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个姑娘,聪明伶俐,她开了一个车马店。有个客官想故意难为她,姑娘问她晚上吃什么,客官笑笑,多了不要,弄20样菜就行。围观的人生气,说这样刁蛮的客人,还不撵他走。姑娘笑笑,劝大家回去。到了饭点了,食客嚷嚷着:‘上菜!上菜! ’姑娘撩起门帘,用托盘端着,送上桌: ‘生韭(九)对熟韭(九),二九一十八, 一盘瓠子一盘瓜。’”食客惊呆了,连连冲姑娘竖起大拇指。我被姑娘的智慧折服了,瞌睡虫早已无影无踪。
冬天的夜晚又冷又漫长,我趴在被窝里睡不着,母亲又讲起了民间故事。“从前有个英俊书生,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个苇湾。湾上边有个小楼,一位富家小姐隔着窗户,看上了书生。后来书生口渴,借饮芦苇上露珠的时机,二人对视一会儿。书生托人去说媒,由于门不当户不对,小姐的家人就把她锁起来,断了书生的念想。书生得了相思病死了,小姐闻讯后,当晚就上吊自禁了。”听了这个爱情悲剧,我连连叹息。母亲说:“现在多好啊,婚姻自由,‘七七事变后,来了八路军,说说拉拉订了婚。不用大花轿,锣鼓也不跟,两辆洋车(自行车)结了婚。年轻也如意,到老也舒心,一辈子别忘了八路军。’”听完故事,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许多城里人热衷到农村去挖野菜。母亲说,挖野菜对她就是刻骨铭心的伤痕记忆。母亲生于1949年,童年时代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饥饿成了她最深刻的记忆。那一年她12岁,小姨9岁。姥姥裹小脚,姐妹俩只好在邻居嫂子的带领下,去沙窝地找野菜。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采了一包袱杜叶。走着走着,姐妹俩看到路边有干树枝,又拾柴火。邻居嫂子不愿等她俩,就走了。天快黑了,姐妹俩才往回走。每人背个大包袱,压得歪歪斜斜的。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远远地看到姥姥在村头等她们,娘仨抱头大哭。回到家,姥姥把杜叶煮了,捞出来晾干,再掺点玉米面,蒸菜窝窝。母亲说,杜叶是苦的,为了填补肚皮,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咽。有一天,家里实在没吃的,姥爷只好把一个牛皮套煮了,又苦又硬,牙都撕不动。母亲说,那时候因为饥饿,邻居小玲隔着肚皮,就能看到里面的绿色。现在粮囤满仓,顿顿吃白馒头,都没敢想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
母亲临睡前,爱听收音机。听到现在婚外情比较多,她觉得特别不能理解。母亲说,从前有个男人,长期在外面做事。家里的妻子没文化,但是温柔贤惠,照顾老人孩子,帮男人撑起了家。男人很省心,日子久了,在外面就有了情人。男人回家的次数更少了,除了换季需要些衣服鞋袜,才想起回家看看。女人毫无怨言,总认为男人是干大事。男人每次回家,她都欣喜不已。男人明天要走了,夜晚,在昏黄的油灯下,女人给男人缝补衣服。男人和孩子睡下了,女人熬了整整一宿。男人回到情人身边,可能走路太多了,男人总觉得硌脚,他边脱鞋边对情人抱怨:“不知咋回事,鞋里也没有沙子,总是硌脚。”情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男人讨了个没趣,再也不吭气了。男人的母亲病了,男人回家看看。夜晚,女人照例在油灯下做针线。男人脱鞋上炕,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发妻说:“不知咋回事,总是硌脚,已经忍了好长时间了。”男人脱下袜子递给女人,女人把袜底翻过来,突然发现了什么,用牙一咬,顺手递给了男人。男人的眼睛湿润了,从此和情人彻底断绝了联系。
母亲经常教育我们要孝敬老人。有一个小伙子,自小母亲病故。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有一年冬天,小伙子去赶大集买了一样东西。晌午了,他饿得饥肠辘辘。远远闻到了包子的香味,他使劲咽了口唾沫,问店主:“多少钱?”店主的回答让他失望,他捏着手里的钱,欲言又止,欲走还留。店主奇怪,“小兄弟,你要买包子?”年轻人羞红了脸,点点头。“可是钱不够,想给俺爹捎一个。”“咋不早说,来,拿着。”店主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来,兄弟,拿着。”“大哥,钱·······”年轻人嗫嚅着,店主摆摆手,“凭你这份孝心,包子白送你了。”年轻人把包子揣在怀里,给店主举了个躬,快步向家走去。
母亲聪明好学又过耳不忘,所以她的脑海里有数不尽的民歌民谣。《紧打离别天》:“紧打离别天,令人好心酸。前衣泪不干,相会在何年?”表达了朋友之间深深的离别之情;《无常歌》:“无常老年人,世界迷离难动身。头上花白发,脸上满皱纹。两耳听不见,两眼看不皴。有心去行动,脚下不随身。”表达了老人对人生无常的慨叹;《贤良女》:“贤良女,贤又贤,女红针线样样全。进了婆家门,孝敬公婆理当先。你要孝,你要贤,给你娘家挣体面。”表达了父母对未婚女子的千叮万嘱;《我劝丈夫去当兵》:“一更里,月儿在正东,我劝丈夫去当兵,当兵多光荣。家中事,你别管,俺在家里织布又纺线。打了胜仗还家乡,你又坐轿又戴花,光荣牌子挂咱家。”表达了女子全力支持新婚丈夫支援前线的爱国情;《一更里,月儿高》:“一更里,月儿高,想起了田喜哥,俺要跟他一块逃。心中好难过,想起爹娘二老,心中似火烧。他们老封建,不让俺把丈夫挑。封建老一套,捆锁妇女腰。我要挺起身,砸烂锁镣铐。”表达了女子向封建礼教斗争的勇气。当然,也有封建糟粕的,如《绝户歌》:“师傅门前一棵梅,青枝绿叶四下垂。光开谎花不结果,老了没儿指望谁?绝户得病心胆寒,谁给煎汤去熬药,谁在床前灌灵丹?三口黄痰要了命,谁在床前换衣衫?乡里院里来吊唁,谁在灵棚把礼还?三天后要出殡,谁摔灵盆打灵幡?三尺黄土蒙了面,谁在那里把坟圆?第二天早上谁给俺去扶三,冬年寒节谁给俺送纸钱?三十早晨谁请俺,初一俺跟谁过年?初二早晨谁送俺,谁在俺坟前拉挂鞭?”母亲唱着唱着就流泪了,可见这些封建毒瘤,将人们戕害得多么严重!
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是我的启蒙老师。她讲得那些曲折动人的陈年往事,她唱得那些幽默风趣的古老民谣,将我的童年生活点缀得多姿多彩,为我梦想的文学殿堂,开启了一扇小小的窗。
【作者简介】高洪新,女,高唐县第二实验小学语文教师。喜欢读书,梦想成为会写作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