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元旦,王屋山游玩,在上天坛神路时,被游客的惊叫声吸引,循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目之所及,是山坳里一棵挂满了“红灯笼”的高大的柿树,已无一片叶子,枝枝杈杈上全是红通通的柿子。在蓝天暖阳下,显得那么耀眼,那么温和,那么富有诗情画意。不禁令我想起了“严霜八九月,百草不复荣。唯君粲丹实,独挂秋空明”的诗句。
记忆的二维码一旦打开,绝对少不了我家乡的柿子树。
豫西北,王屋山脚下,有个东张村,三面环山,村南有虎岭河东流而下。
从我记事起,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植物王国。大树小草,铺天盖地。最诱人的是各种各样的果树,苹果,山杏,李子,毛桃,小山枣,大山枣等等,一提起来就流口水。可是,这些大都长在山上,而山下最多的则是柿子树。山村梯田较多,柿树多数都生长在田垄地头,不占庄稼地儿,一棵一棵溜着地边儿排列,井然有序,特别壮观。
春天,柿树开花时,像漏斗,似润玉的柿花,咧着甜甜的嘴唇,害羞地躲在绿色的树叶丛中,一阵阵清香,缠住行人的足,扯住行人的心,说它“粉面含春威不露”,最恰当不过了。当小小的柿子从花芯拱出圆圆的脑袋,柿花就开始凋零。这时,男孩子们最爱摘一片椭圆形的绿叶子,卷成小筒,放进嘴里当笛子吹。一看他们鼓起的腮帮子,就知道很费劲儿的,不过那声音真的好听,脆亮脆亮的。而我们小姐妹们则喜欢捡那些落地的嫩黄的柿花,用扎头发的红绳穿成项链,挂到脖子上玩。少年时代的记忆也像脖子上的项链,一珠珠、一粒粒,随着年龄的增长,它的内涵也日益丰富。
乡里的孩子野,首先野在扒高爬低,谁要是不会爬树,便自觉没能耐,也会被伙伴们嘲笑。因为大多数柿树,有粗粗的干,糙糙的皮,最便于手攀脚蹬。树叉又多,旁逸斜出,你可以想象出它与大伞何其相似。夏天,枝繁叶茂的柿树,犹如华盖遮阴,大人们和不会爬树的小孩儿乘凉树下,而树上则是我们的游乐场。小伙伴们在劳动(割麦子或捡麦穗)的间隙,猴子一样蹿上柿树,在枝叶间或坐或躺或卧或立,树枝成了我们的“单双杠”,“秋千架”,连学校也没有这样现成而方便的体育器械。
柿树像大大咧咧粗里憨气的父亲,一头蓬乱硬扎的头发,咧着憨厚的大嘴,腰粗腿圆,用他博大的胸怀拥抱我们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最有趣的是玩捉猴子(摸人)游戏。七八个伙伴爬到树上,先抽签儿,决定谁来抓人。“裁判”手里握着一把儿和人数一样多的小棍棒,露出来的半截儿齐刷刷的,但其实它们的长度不一样,必定有一枝儿或长或短。谁抽到那个长的或短的,就被伙伴们用手帕蒙上眼睛。等其他人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后,裁判便喊一声“开始”。被蒙眼的人就凭自己的感觉,确定要寻找的对象,再小心翼翼地去捕获目标。其他的人,灵活地攀上滑下,跳左飞右,间或用怪里怪气的声音挑逗一下蒙眼的人,都会使他犹豫不决,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人啦。当他循声而去时,那个人会敛声屏气,一动不动。此时,世界仿佛静止一般。他呆一会儿,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以为真的没有人,就返回来向别处去寻“猎物”。当然也有被他穷追不舍的,只要用手触到对方身体的任一部位,就算胜利。有的人急中生智,用两手抓着树枝,把身体吊在空中打秋秋。有时不小心树枝折了,会连人带枝掉到地上。有的胳膊没劲儿了,手一滑溜,会一下子摔下去的……当然,这是违规的,裁判宣布本节对抗结束。我们嘿嘿哈哈的笑声就从枝叶间飘出,悠悠回荡在旷野间……
夏天,在我们的游戏中飘逝,秋追它而来。
此时的原野山岗,不晓得是谁使了点金术,把整个世界变得金灿灿。就连夕阳的红晕也闪着金光,给羊们牛们稻们都披上了金色。这丰收的硕果啊!连爸爸妈妈的脸色也成了紫铜色的,放着金光。我们终于理解了什么是金秋十月。成熟了的柿子似年轻姑娘红红的脸蛋,也像一盏盏漂亮的红灯笼。此时的柿树,碧叶丹果,美得不可一世,煞是喜人。
收获的季节到了。生产队里把属于本队的所有品种的柿树,有圆柿、长柿、方柿、牛心柿等,都刮去一小块树皮,用毛笔标上序号,然后家家户户捏纸团抓龟。你抓到几号,那树上的柿子就归你家。我记得最少都会有两棵的。这时候,秋收已完,麦苗已出,全村男女老少,挎篮挑筐,背着竹夹竿,说说笑笑去摘果子。
收回家的柿子,精挑细选出那些个儿大、囫囵、齐整又硬实的,旋了皮儿做柿饼。先把去皮的柿果缠系在准备好的榆树枝条上,挂在院子里晾晒风干,去水分后,再放进密封的大大小小的罐子里,捂上一个冬天,春节到来时,就能吃上敷了一层白霜似的柿饼,甜滋滋,筋道道。
而其它的柿子,或切开晾晒成柿瓣,或泡在温水里做成醂柿子,或丢进缸子里做成柿子醋……
当西风吹过山岗,层林尽染,像一丛丛燃烧的火焰,山坳,平地,峰顶,斜坡,还有那从头红到尾的柿子叶,给金秋凭添了一抹色彩,真可谓“霜叶红于二月花”。被风吹落于地的柿子叶,则被我们用竹笆子搂到一处,挑回家去,塞进灶里,燃一星星火苗,飘一缕缕炊烟,煮一锅锅香喷喷的玉米粥,留下的一堆堆灰烬,又是庄稼的好肥料。
甜蜜有味儿的少年时光就这样年赶着年,在盼望着的盼望中溜走了。
后来,柿树也像联产承包一样分给了各家各户。渐渐地,工厂越来越多,庄稼地儿越来越少,柿树也消失殆尽。我最后一次见到我们家的两棵柿树,大概是在2007年的夏天。后来,这里被规划成了工业集聚区。
从此,遍布在这个小山村的不知道有多大年龄的一棵棵柿树就不见了。我总觉得那是个梦,希望梦醒了,依然能望见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枝繁叶茂的柿树,那是故乡一道最美的风景。然而,没有了,再也看不到了……可那黄花,绿叶,青柿子,红柿子,树上树下的笑声,像过电影一样永远浮现在脑海中。
岁月无意东逝水,此情可待成追忆!
文章创作者:赵改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