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了一把炒瓜子仁,再剥一把五香花生米、一把开心果,再抓一把甜苞米豆,端去给陶醉星际争霸里的沙宝。按沙宝的话说呢,是想给他补一点血,可是就在他瞟我那一眼的功夫,我看见他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一行字,他被秒杀了。讪讪地问他:“挂了啊?”沙宝没有恼,“是呗。”他伸手捡起盘子里的小吃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就笑了,“正好歇歇”,伸个懒腰,手臂收回的时候就很自然地环过来抱住了我,忐忑的心便悠悠然安坐回心窝里了。很奇怪那些打打杀杀的电游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让无数的大小男孩沉迷其中,废寝忘食,难以自拔。
想起来我小的时候,城里孩子吃的什么糖果啊奶粉啊罐头啊都是些稀罕物,供销社都很少有卖,好吃不好吃是只有吃到嘴里才知道的,物以稀为贵,吃不到的东西怎么想都好吃,越想越好吃。日子虽然过得苦丢丢干巴巴的,平日里却也不缺什么嚼果,不过是山里野生野长的草莓啊、嘟实啊、狗枣子啊、山榛子啊,一吃就是一个季节,吃也吃不腻。老爹说我是那种有口福的孩子,赶上一岁忌奶的时候,我老爹腿砸折了,家家户户来探病的时候都送两个水果罐头,炕琴底下都摆满了。我就一天吃一个,吃完了罐头,就能吃饭了,我娘没涂安乃近也没抹龙胆紫,轻轻松松就把奶给我忌了。
能吃饭了,就什么都吃,只除了一样,就是饺子。我从小就不爱吃饺子,可是北方人过年是上顿饺子下顿饺子吃不完的吃,别人吃饺子我偏要吃馒头吃豆包,没有热的冻的也可以啃着吃,我娘平时都能想着给我单热一个,可是年三十晚上了就不惯着我了,馒头也没热豆包也没热,告诉我年三十晚上只能吃饺子,爱吃不逮。我就来了倔脾气了,不给吃就啥也不吃,直饿到头发昏眼发花不跑不跳不蹦哒了也不吃,我娘又心疼又生气,最后也不得不妥协了,终于就放话了,饺子不吃就不吃吧,啃你的冻豆包去吧。
冻豆包是我小时候过年最爱吃的嚼果之一,平时都吃不上,只有过年的时候我娘才会给我做豆包。我娘做的豆包用的是豆沙馅儿,特别特别好吃。我大了以后帮她做过以后,才知道豆沙包是很费功夫的一种吃食。首先,要捡豆子,大红的饭豆挑好的一颗一颗捡出来,不能有瘪豆子和发霉的豆子混在里面,大概是怕一颗坏豆子糟蹋了一大锅好豆馅儿。豆子捡好了洗净了放进大铁锅里去煮,锅灶底下烧的柴禾,妖艳的火苗噼噼叭叭地跳舞,风匣子呼嗒呼嗒地歌唱,白蒙蒙的蒸汽从大锅盖边缘和缝子里钻出来,渐渐就有了诱人的香气,这时候就要改小火了,还要掀开锅盖子,拿大铁勺子不停地搅,不然锅底的豆子塌锅就糊了,上面的豆子还煮不熟。等到所有的豆子都熟烂了,就把它们盛到一个大面口袋里,加水滤过,一遍一遍,豆汤重新回到大锅里,只有豆皮子剩下来的时候就滤过好了。再起火熬豆沙汤,也要不停不停不停地搅,搅啊搅啊搅啊搅啊,直到汤没有了,再换成大锅铲子不停不停不停地翻,翻啊翻啊翻啊翻啊,就成了豆沙。可是没有完,炒好的豆沙里还要加进去预先做好的瓜子仁和花生碎,还有夏天里就开始腌制的玫瑰糖,搅拌均匀,豆沙馅儿才算做好了。不算炒瓜子炒花生做玫瑰糖的时间,也要一整天的功夫,可是,热腾腾的豆沙包嚼在嘴里的那一刻,所有的功夫就都是值得的。
一锅一锅的热豆包蒸好以后,都整整齐齐地摆在盖帘上、案板上,用小碟子盛些白酒,铺一张红纸浸在酒里,不一会儿,大红的颜色就洇出来了。用筷子头或者大八角蘸了红颜色点到刚出锅的豆沙包上,就一枚一枚的花瓣一朵一朵的花儿,好看又喜庆。豆包凉好了,一个一个摆到屋外的大缸里,大缸夏天的时候是用来装水的,冬天就用来装干粮,装满了,缮上笼屉布子,冻起来,吃的时候再去锅里蒸一下,还是刚出锅的好味道。可是,比起新出锅的软绵绵香喷喷的热豆包来,我更爱吃冻豆包。冻豆包刚拿出来是咬不动的,和山上的石头一样是零下三十度的冷硬,就一边哈气暖着一边歪着脑袋用我的小虎牙去啃,一啃一道白沟,也只能啃下一点点,在嘴里慢慢的化了,就甜丝丝的,融在嘴里了,四肢百骸都是很幸福的感觉。
说起年嚼果的时候,我本来有好多想要说给你们听,比如大冻柿子小冻梨,比如花生蘸芝麻糖,比如炸丸子素芊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冻豆包就说起来没完没了刹不住闸了。旧事,就是这样一个东西,躲在记忆的深处,蒙上,盖上,堆堆叠叠,不去翻看,就安安静静地藏着,不声不响地看着你。可是,一旦你找到她藏身的所在,她就欢蹦欢跳地跑出来,又跟你有说有笑的,甭提多开心了。我说,我们这就是在捉迷藏,你藏的再隐秘,我只要慢慢地认真去找,总能找到你。她就笑了,那下次我来找你好吧。嗯嗯好的啊,有什么不好。
当我沉迷于往事中醺然不醒的时候,他们说我老了,我就轻轻地笑着承认,“嗯,我老了。”老了,也没什么不好,渐渐就没了许多欲望,日子越来越简单。就像冬天站在校园子里的那棵树,落尽繁华,枝枝桠桠的空隙里望出去,都是蔚蓝的看不见底的晴天。
作者简介
时之沙,年不惑,性耿直,貌平平,梦多多,喜温暖,尚自然,好文字,乐远游。身柴米油盐喧嚣市井,志春花秋月万水千山。经生死悲欢仍心心永远,历千难万险亦念念向善。尝回望,半世坎坷,已云烟而过,知前行,命运多舛,愿,清风朗月,碧海青天。来源墨安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