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只知道姥爷姓裘,是个中学教员,家在北京,母亲是他和姥姥唯一的女儿。长大些才慢慢清楚母亲的老家也就是我姥爷的故乡是在河北河间府的行别营村。
母亲幼年时曾在故乡生活了十二年,一九二八年随姥姥姥爷迁往北京定居。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他们便与故乡失去了联系,连年战乱,世事巨变,直到我的姥姥姥爷抗战胜利后在北京去世,也没得回故乡一趟。
一个人童年时的记忆最难忘。母亲在世时曾陆续给我讲过许多关于行别营的乡俗和趣事,因此行别营这个别致的村名便牢牢封存在我的记忆中,甚至有时还会在脑海中虚幻出一些场景。
对母亲来说,乡愁便是一种记忆。童年时的经历到成年后是满满的甜蜜,记忆有时捉摸不定,乡愁也就咂摸不透。在异乡漂泊几十年,千变万变,记忆中的故乡却永远不会变。母亲会准确地说出小时候所经历的某些生活细节,脸上总是流露出开心的笑容,却难再回去看一眼魂牵梦萦的那片热土。直到她老人家去世,我相信“行别营”这个名字始终在她心里。在故乡的土地上,在父母膝下撒娇承欢的情景,和那群她喜欢藏在棉袄里的小猫,还有过年时那十几个蒲囤(河北省一种用蒲草编的盛食物用的带盖儿的容器)里盛满的各种馅料的包子…,所有美好的记忆都随母亲一同远去了。
今年是2018年,据母亲离开故乡整整九十年。九十年啊!将近一个世纪的沧海桑田,母亲给我讲述过的故乡的一切毋庸置疑也发生了巨变。但那里一定还有母亲同族的叔伯兄弟、侄男侄孙守望着这片难舍的故土。直到现在,我才有能力有时间去做这些寻亲的事情,虽
然不知结果如何,但还是想去寻觅一点母亲故乡的痕迹,知道一些裘家后人的情况。
正月初五,我决定去河间行别营寻亲问祖。
临行前做了一点功课。
旧时的河间府,如今是河北沧州地区的一个县级市。行别营村位于河间偏东南十五公里处。这个村庄约建于北宋初年,建村时因有古庙留下的铜钟,故原名为大铜钟屯。元末此地人烟稀少,明初有浙江绍兴一带大批移民到此地宿营,其中有裘、康、饶、李、张等姓留此定居,其余人仍继续北迁。为永志分别之情,改名为行别营。我姥爷的祖先便是在此定居的裘氏一族,也是这个村庄最大的家族。
聊城距行别营村大概三百多公里。初五早八点,我和老公便驱车前往目的地,一路有导航仪导航,走起来很是顺畅。虽是初春时节,但北方大地还没有褪去残冬的颜色,树木尚未换上新衣,天地灰蒙蒙一片,不时还有雪花飘落。进入冀中大平原,一望无际的黄褐色土地上略有一些绿意,那是刚刚出土的麦苗,带来春的讯息。我的思绪也随着车轮的前行起伏不定,今天的寻亲能否顺利?行别营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能不能找到还能知道我姥姥姥爷和母亲的人呢?毕竟他们离开家乡的时间太久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们到达行别营时已是下午一点,天也放晴了。当公路上一条悬挂在高处醒目的红色横幅出现在面前,“行别营人民欢迎您”八个大字跃入眼帘的时候,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到家了!
今天的行别营已成为行别营乡,一条大约两公里长的街道各种商铺齐全,乡政府的各种行政机构都设在这条路上,和北方地区大多数乡镇并无二致。因为大年初五的缘故,大部分商铺还没有营业,街面上也略显冷清。面对这样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从哪里开始询问呢?有了!先去乡政府问问。停好车下来没走几分钟便到了乡政府门口,恰好大门口站一像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就跟他打听吧!正是这位同志的正确指引使得我接下来的寻亲路变得格外顺畅。他告诉我这里正是我要找的行别营村,在离乡政府西南方向三四百米处就是行别营村的旧址,后来这里成了行别营乡,修了这条路,人们纷纷在街上盖了新房,旧村庄原貌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位同志还热情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酒店说:“醉美酒店里的老板就姓裘,也是村支书,你们去问问他会知道的更多些。”
我们迫不及待地来到酒店,听说要找老板,吧台一位中年妇女答应道: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我暗想:这可能是老板娘了。于是说明来意。她听到是来寻亲的,立刻热情起来,先让我们坐下,随后打电话给她丈夫(裘支书)。不一会儿支书来到,中等身材,面相温和,挺儒雅的一个中年人。见面后,我提到姥爷的名字,他不清楚,我想像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不知道这么久远的人是非常正常的。我又报出一个叔伯舅舅的名字,他略略思索了一下,便说有印象,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知道的资料就这么一点。裘支书是个聪明人,从舅舅的名字上知道了辈分,算了算,他说他应该称呼我表姑,哈哈,关系马上就拉近了!我们姑侄热烈握手。不远处他媳妇正在打电话找人:“有位山东来的大姐来寻亲…”话未说完,便被丈夫打断,“不是大姐是大姑!”顿时屋内一片欢笑。我的这位表侄四十九岁,是位深爱家族文化之人。前些年组织村中老者修复了河间裘氏族谱,为后人寻根留本,承前启后奠定了基础,真正功不可没!随即,表侄打电话叫人拿来了那本珍贵的族谱,按谱寻找到了我的太姥爷和我姥爷兄弟三人的名字,我真是喜出望外,总算捋清楚了这些家人的关系。更令人惊喜的是,这位热心的表侄又为我联系到了目前还在行别营居住,跟我血缘关系最近的大姥爷家的两位表哥,四表哥五表哥,一位八十三岁,一位八十岁,都已是耄耋老人了。
五表哥首先来到酒店,我和老公连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五表哥耳背的厉害,我和支书连写带说,他依然一脸茫然,盯着我不知就里。我让他看族谱上我姥爷的名字,他说这是我二爷,我靠近他的耳朵大声说,你二爷就是我姥爷!他眨着眼反应的是:你是山西来的?满屋的人都笑了。正笑着呐,四表哥来到,身穿枣红色唐装棉袄,头戴一顶鸭舌帽,腰杆儿笔直,刚喝过两口,满面红光。虽年长五表哥三岁,却耳聪目明反应快,三言两语便弄清了关系,拉着我的手,叫一声表妹,还对大家说,这是我二姑家的表妹呀!一句话,说的我眼眶湿润了,一种复杂的难以描述的感情触动了我的内心,面对这样两位至亲的老表哥不知说什么好。两位表哥虽年逾八十,但身板还算硬朗,浓浓的河间口音让我想起母亲在世时话语中常常掺杂的乡音。这种乡音让我倍感亲切,对!就是亲切。
这时又有几位同族亲戚闻讯赶来,弄清了辈分,有叫表妹的有叫表姑的,很是热闹。大家共同坐下,翻看族谱,从太姥爷那辈人所起的名字看,就知道裘家祖辈就是有文化的。负责修复族谱的裘支书对我说,我们这一支是原行别营村最受尊崇的,老辈儿就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祖代还出过一位裘文达公,并告诉我他们已与裘氏原籍浙江天台县的同族后人取得了联系,争取进一步挖掘裘氏家族文化,并将这种漫长的潜移默化形成的家族气质、传统等精神特性更好地传承下去。
唠不完的家常话,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光悄悄溜走,我们看到表哥和在座的亲人多是年岁较大的老人,怕他们累着,准备告辞。我的同族表侄裘支书一再热情挽留,并招呼侄媳妇张罗了一桌酒菜,非让我们吃顿饭,真是盛情难却!
参天之木,必有其根;环山之水,必有其源。寻根问祖,是人的一种本性,一个情结,一份真情。这一趟河间寻亲收获满满,不虚此行。
2018年3月1日
【作者简介】安娃,本名赵安,1954年11月出生,大专学历。于2004年退休。原单位聊城东昌府区粮食局。喜爱读书、旅游、美食、运动。来源《山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