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猫二肥
作者|庄大军
凌子扔下书包,没像往日那样大叫大嚷要吃要喝,一闪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反常的举动让我这个舅舅警惕起来。
我推开房门,看见凌子正慌慌张张用被子包裹着什么东西。听见门响凌子发现是我,竖起一个大拇指压在小嘴上,就像是在表演抽旱烟的老太太。待我掀起被子,那儿有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哇哈,竟是一只黑白花的小猫咪。小家伙显然被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大张开嘴,喵喵叫个不停。我和凌子完全被这小东西迷倒了,特别是那一对朦朦胧胧的蓝色眼睛,就像是另外一个天空传来的若有所思的柔情。凌子小心翼翼的捧起小家伙放在我手上,那双朦朦胧胧的蓝眼睛信赖的注视着我,甚至还打了一个哈欠,让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和粉红色的小舌头。它一身黑白花色搭配得非常别致,头顶的一片黑毛像一顶瓜皮帽,四只黑爪子像穿了两双小鞋,屁股尾巴和后腿上半截也是黑色,看起来这小家伙整个儿就是个穿了条大裤衩的小无赖。凌子鼓起了胖嘟嘟的腮帮子,让我顿生灵感,和凌子一样可爱的小猫也同样胖得令人无法释怀,真可谓凌子第二,何不就叫二肥得了。
然而,当务之急还是保密问题,我母亲是个很讲卫生的老太太,尤其是在离休之后,更像个领导一样,把从前在机关里的那一套令行禁止在这儿施展得如火如荼。二肥的三顿饭由我从牙缝中节省出来,其余事项凌子一手操办。可是百密还有一疏,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该死的二肥偷偷溜出凌子房间,在走廊的正中央,端端正正拉了一泡臭气熏天的屎。母亲大发雷霆当即喝令,将这个肇事的坏分子三天内押送回老家。
二肥却觉得因祸得福,从地下转到公开活动,一副大言不惭的小人得志模样儿,成天将凌子的一个破乒乓球玩得不亦乐乎。眼看三天期满,母亲还是满脸的冰霜,根本毫无通融之处。二肥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实在无聊,就将乒乓球玩得不离领导脚丫左右,想引起领导的重视。可是母亲只顾端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的读着白开水般索然无味的老年报。二肥的乒乓球无意间滚进了沙发背后,它横竖着身体无论如何钻不进去,无奈之下就绕到领导的脚前,一边用小身体蹭着领导的脚,一边开始柔声柔气地叫唤。据说世上只有人类会使用表情,然而此时此刻,那张毛茸茸的小脸上分明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母亲终于扔下报纸,低下头认认真真打量这个谄媚小人,最后伸手从地下捞起了二肥。厚颜无耻的二肥终于凭着马屁功夫征服了领导,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家庭正式成员。
虽然我用一只废纸箱为二肥打造了一个精致的窝,可它却执意要在父亲专用的沙发上争得一席之地,每天总抢在父亲之前,大模大样四仰八岔躺在沙发上装聋作哑,呼噜噜鼾声大作。只有我看得出,那两只耳朵随着各种声音转动不已,这家伙分明做贼心虚,妄想蒙混过关。父亲这个对我们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令行禁止的首长,可现在却活生生被二肥的无赖举动搞得无计可施。幸而沙发够大,最终父亲和二肥各得半壁江山,一人一猫二分天下。母亲每天做预算时,也增加了二肥的一份开支,两尾小鱼,或一把鳝骨,二肥足矣。家中平添了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二肥,快乐之光通过这个小家伙聚焦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尖上。
二肥像个皮球一样迅速鼓胀起来,据凌子说,二肥是波斯猫和暹罗猫的混血儿。不过这个初生名门望族的后代却并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一天居然捉住了一只比它小不了多少的大耗子。正当我们对此种行为赞不绝口时,凌子却怒吼着猛扑过去,企图从二肥的口中抢救出那只可怜的耗子。按凌子的说法,二肥饱吃饱喝,捉老鼠并非生存的需要,只不过是残忍本性的大暴露,若不及时进行教育,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虽知道凌子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猫,可是对此种偷梁换柱却又无法反驳。人之初性本善,凌子的这番话符合祖国的传统文化观念,我们不能为了一只猫的生物本性而让凌子弃善从恶。
转眼二肥已满周岁,变成了一只威猛雄壮的大公猫。浑身的肌肉在闪亮的皮毛下鼓起一个个大疙瘩,就是斯皮尔伯格也得相形见绌。走起路来,也不像先前那样东张西望蹦蹦跳跳,而是潇洒自如目不旁视,走出只有猫科动物才能做到的笔值一条线。这天晚上,我们忽然被门口的刺耳嚎叫声惊醒,等我和凌子打亮门灯,看清了灯影下的一幕时,不觉大惊失色。随着惨叫声,一白一黑两团身影纠缠在一起,扑抓撕咬翻滚,扭成了一堆。原来是二肥和院里那只称王称霸的大黑猫展开了殊死搏斗,看来今晚将要江山易主,二肥说不定会成为这一片山寨里发号施令的大王。
然而那只大黑猫绝非善类,甭说猫儿们,就是见了小女孩儿,大黑猫也会狞笑着呲呲牙,把那些女孩子吓得哭爹喊妈。二肥虽然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可还是搏击技术稍逊一筹,眼看着就被大黑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剩下一条粗壮的尾巴在地上像一把扫帚把灰尘扫得漫天飞扬。正当我和凌子惊心动魄之时,没料到二肥忽然绝路逢生,采用了兔子蹬鹰的绝招,两条后腿猛地一蹬,就将那只大黑猫蹬起一尺多高,惨叫着在地上滚出一溜烟。二肥乘机扑上去,咬住黑猫的脖子,直至那个手下败将发出哀号,再也不做徒劳的挣扎为止。
二肥失踪了,整整一天,我们根本看不到这家伙的影子,害得领导亲自出马,跑过了两个街区,还是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正当全家处于惴惴不安之时,凌子大呼小叫从房屋旁的小杂物间跑出来,说二肥正躲在那儿偷欢取乐。一只盛放旧衣破袜的破木箱里,二肥拥着一只金黄色妖媚小猫妞儿同榻而卧,尽享欢乐时光。当这个重色轻友的好色之徒瞪着我们,用警惕的目光向我们发出警告的咆哮时,我们顿时感到悲痛欲绝。小人就是小人,我们的养育之恩居然敌不过一颗糖衣小炮弹。
整整三天,二肥连个面都没有在我们眼前闪一闪。经过上次的虚惊,我们对二肥已经有了足够的容忍,指望这无组织无纪律的小人每天按时考勤,纯属天方夜谭。可是到了第四天,我们还是心神不宁起来,无论怎么厚颜无耻,这儿毕竟是二肥的家呀。于是我们全体出动,凡是该找的该问的,无不面面俱到,然而可恶的二肥却像是猫间蒸发了一样,完全不见踪影。看着那些平日里和二肥玩的热火朝天的猫三猫四们,我们心中的不祥之兆开始像一片阴云般挥之不去。
又过了两天,母亲虽然还是每天给二肥刷碗,拌饭,可动作却越来越无精打采。父亲还是让出半边沙发,似乎那个厚脸皮仍然在那儿装聋作哑呼呼大睡。只要门外稍有风吹草动,凌子立刻冲将出去,呼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二肥,可回答凌子的只有一片无情的寂寥,小丫头漂亮的大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忧伤。
冬天到了,北风把人们的心吹得像一只放光了气的皮球,一个劲儿往下缩,家里没了二肥,好像少了一个中心,各人又开始忙各人的事儿,绝口不提二肥一个字。但是只要一听见哪家的猫儿在叫,我们的眼神立刻就会黯淡,我们的目光就会转向二肥用过的空空荡荡的小搪瓷碗。天越来越冷,家里空调已经打开,温暖的房间里,我们却像是仍然在冰天雪地之中,因为二肥并没和我们在一起。一直等到今天,我们还是忘不了那个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家伙。二肥,你在哪里?二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