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warmblood
一
2010年,我在北京念书,女友在西安。
每逢月底,我都会去见她。没钱买车票的时候,就厚着脸皮找哥们借。男人之间的友谊一般是这样的,我说:“搞点钱用,下周就还你”,哥们就会贼眉鼠眼地问我,“豹哥,又要去千里送炮啦?”
我不耐烦地说,“别废话吧,借还是不借”。
哥们就喷我,“我说怎么老是你屁颠屁颠往西安跑,你媳妇怎么一次都没来过北京啊?”
我说,“她一个女孩,我怎么好意思让她跑那么远?”
哥们说:“傻儿子,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觉得你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她喜欢你多一点?”
我说:“这很重要吗?”
哥们欲言又止,往嘴里塞一根烟,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烟圈说:
“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个月你要给老子还钱......要多少?”
二
因为不在学生票的打折区间里,每次我都坐硬座过去,相比硬卧,能省一百来块钱。硬座也挺好,就是每次下车的时候,我特意洗了三遍的头发,一定会变油。
有好几次,我都偷偷躲在火车厕所里,拿洗手液洗刘海。
我爱的太卑微,怕她嫌弃我没洗头。
车上总能闻到各种各样的乘客的脚臭味,最猛的一次,我旁边坐一位大哥,一落座一股恶臭袭来,后来我忍无可忍,想提醒他把鞋穿上,结果发现人家根本就没脱鞋,光是侧漏的味道就已经让人泪流满面了。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无话可说,只能把头埋在袖子里假装睡觉。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我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脚气中毒、火车脱轨,天塌下来,我都可以承受。
三
但,她不太能承受。
刘淼从来都不会忍耐我的任何缺点,就算当场忍住了,也会攒在一起憋一个大招,憋足了就哭着喊着要分手。
比如有一次我们去吃兰州拉面,她玩手机小游戏,我去排队取面,面端来后,她挑了两下,把筷子一摔,脸色一下变得极差。
我说,“你怎么了?”
她指着碗说,“这是什么?”
我说,“面啊?”
她说:“我跟你说过我不吃葱的吧?你看看这是什么?你但凡对我上一点心,也不会忘记我不吃葱吧?你说话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个时候我一般坐在桌子前,一声不吭,一颗颗帮她把汤里的葱挑出来,拿一双新筷子给她说,“趁热吃吧,面凉了”。
但凡她真的关心我,也不会忘记那天是我的生日。
四
2011年,我念大二,那一整年我总是在打零工,上完课就去挤地铁,早出晚归,深夜才回宿舍。
宿舍的老A就说我过于勤奋,劝我跟他们一起去打游戏。他的理由是:“年轻的时候不浪费时间,那时间不就白白浪费了吗?”,感觉是挺有哲理的。
但其实我不是勤奋,我是为了多挣点钱,赶在圣诞前夕给她准备一件礼物。后来我在中关村一家互联网公司找了一份实习,一天给我80块,薪资水平跟麦当劳持平,一个月也能挣一千多,缺点就是我整天加班,睡眠不足,日益消瘦,一到周末就消失,室友都怀疑我去夜总会兼职做鸭了。
深夜坐着公司班车回学校,我裹着大衣靠在车窗发呆。
同事一哥们就问我,“我看你挺拼的啊,天天加班,有女朋友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每隔三十秒,就看一眼手机,太明显了,等女朋友回消息呢?”
我说:嗯。
其实已经等了五天了。
后来我打了两百多通电话,她终于接了,我的诚意让她终于消了气。电话一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个世纪。
我说:“刘淼,我错了,我以后改正,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说:“那看你表现吧,你自己说说你哪错了?”
我说,“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检讨,我认为造成我们俩之间矛盾的最主要以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生下来,如果我不被生下来,我也不会遇见你,如果我不遇见你,我也不会这么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跟你说个事,我坐过站了,现在我只能步行回宿舍了。”
五
其实每一次分手都是一次伤害,这种伤害是无法治愈的。
因为裂痕永远是裂痕,时间无法弥补,爱也不能。
我和刘淼分手的次数太多了。
譬如她感冒了,我因为考试没法赶去西安照顾她,譬如我在自习室手机没电,没有秒回她的信息,而她认为没有让手机24小时保持有电的状态,就是我不负责任的表现,因此要跟我分手;又譬如她跟闺蜜出去玩,可以一整天不联系我,但如果我跟哥们打游戏,就必须放下游戏陪她聊天......
甚至有一次,她说她觉得最近学业压力很大,感觉跟我谈恋爱会影响学习,所以决定要跟我分手。我说你跟我分手,谁帮你考试作弊?她说也是,那就等期末考完再分吧。
说实话,她开这种玩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觉得自己挺可悲的。
每次她一生气,就会迅速拉黑我的微信、人人、微博,QQ,邮箱,手机,解除情侣空间,删掉聊天记录,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然后我作为一个男人,就要低声下气地去哄她,求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是真的爱她。
刘淼的逻辑是,“如果我说分手你就走,那说明你不是真的爱我,不属于我的,留也留不住”,然后马上又把QQ签名改来改去,放一点“我曾拥有你,真让我心酸”、“我得到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一类的文艺伤悲的经典语录,并且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不爽了,快来哄我吧。”
这种情深深雨蒙蒙的套路,一个月就来演一次,要么撕心裂肺,要么死去活来,为爱流泪。
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分手。
那天她突然跑去喝酒,然后坐在操场上给我打电话,说自己醉了。我当时就急了,我说你别喝了,快回宿舍,她说我偏要喝,你不要管我,我说,我现在找人送你回去,她说,我很好,你别管我,我今晚就睡在操场好了,我怒了,第一次对她发脾气,
“你是不是有病?你大半夜一个人跑出去喝酒?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她说,我是有病啊,我有病才跟你谈爱,那分手吧!
我说:你喝多了。
她说:我很清醒,我很OK,你知道吗,连我爸都没有吼过我一次,你凭什么吼我?分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我说:刘淼,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说分手总是跟闹着玩似的呀?我从来都没有跟你提过这两个字吧?难道不是应该对一个人彻底,完全没有爱了,才会决心要分手吗?要抱着永远不会回头的想法,才敢说出那两个字吧?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吗?
她说:你滚吧。
2013年9月23日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西安了。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消息,是在分手第二天,她微博转了十几条杨洋的动态,QQ签名改成,“哈哈,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转杨洋的微博了”。
我取关了她的微博。
此后,一直到2018年,我们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干净利落地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
六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一段日子挺浑浑噩噩的。
分手之后,我就哭了一次。
一次哭了三天。
室友怕我废了,喊我去打游戏。我说你们去吧,老A说,完了,这B真的废了,搂着我的肩膀说,嗨,不就是个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走,爸爸带你去蹦迪。
见我没反应,老A说,你得告诉自己,她就是个X子。我说她其实也不是X子,老A说,那你也得把她当做X子,忘掉一个人,首先要学会恨一个人,时间长了就不恨了,如果你不恨她的话,那你就要遗憾一辈子了。
我说,是,她就是个X子。
七
五年过去了。
有时候光想起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那种死去活来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尴尬。一方面觉得我们以前怎么能这么矫情?特别爱把自己当成青春小说男主角,高中看完《挪威的森林》就觉得自己特孤僻,然后碰到的女孩都是绿子,什么咕噜咕噜从草坪滚下去的小熊,现在想想都觉得尴尬到头皮发麻。
另一方面,一方面我又在想,除了我变成一个油腻青年之外,她会不会也成熟一点了呢?不再那么情绪化,不再那么戏剧化,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虽然我发自内心地,不是很在意她过得好不好了,她没法引起我情绪上的波澜了。
18年的高中同学聚会,我们还是见了一面。本以为会特别尴尬,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们都成熟了,我们也不是我们了。
KTV唱歌的时候,她喝了一点酒,坐过来过来问我能不能聊聊天。
她说她刚刚分手,从广州回来,最近还在找工作,又准备考雅思,她一直跟我说着,我低头喝酒,几乎没怎么开口,后来她说:
“其实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觉得自己那时候仗着你喜欢我,就欺负你。以前我们初中老师说反证,意思是我们有时候会通过证明一件事的不可行,来证明另外一件事的可行,其实那时候我老是分手,不是为了证明你有多爱我——我是想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
“我那时候觉得自己谁都不爱,但人就是这样,失去以后就懂了,其实你不知道,那次分手后,我跑去北京找过你一次,还发了很多北京的照片在微博,我想你应该会看到吧,我在北京等了三天,没有勇气找你,你也没有找我,然后我就走了。”
我说:“那天我把你全都拉黑了,我不知道你来过北京。”
刘淼说:“我想说的是,或许我给你留下了很多伤害,但那些伤害同样也存在在我的身上。”
我说:“嗯。”
刘淼说:“你知道我那时候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我摇头。
她说:“我记得有一次,我感冒了,你坐火车过来看我,三天没洗头的样子,书包里装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什么板蓝根、布洛芬、蒙脱石散、红霉素软膏、一把伞,还有一打口罩,一副羊毛手套,你一样一样地拿给我,最后你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是你的全部家当,希望我不要嫌弃。我当时越想越好笑,觉得你太寒碜了,那时候就觉得,我大概就是喜欢你这种傻里傻气的样子吧?”
我说:哈哈。
那天同学会后,她又微信跟我聊过几次,我们也互相说过几次早安。但最后渐渐地也没有交集了,我们的人生轨迹,彼此错开了。
我也问自己,为什么不再试试呢?但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那种感觉。
大概是我花了太长的时间去恨她。
恨到绝望,就真的爱不起来了。
回想那时候,她半夜跟我说,睡不着,想家了。我骑着摩托到郊区,举着手机录青蛙的声音给她听,心想一定以后要这事写到关于我们的爱情小说里;
回想那时候,我们精力旺盛,羽翼丰满,争强好胜,并且从来不惮于伤害那些爱自己的人,觉得伤害是爱情必须经历的磨难,追求轰轰烈烈,但不知道平淡也是一种上天的馈赠。
我想起来,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坐在长椅上吹风。那是非常平平无奇的一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印象那么深刻。
她嚷嚷着要吃太平苏打,我说丫还吃太平苏打,再吃胸都要凹进去了,刘淼一脚踹我屁股上,说:滚。
然后她气冲冲地往前走,很快我们就走散了,我手机在刘淼的包里,所以没法跟她打电话。
我想那我就站在原地等吧,不能走太远,不然一会儿她就找不着我了。
眼看着太阳快落山了,公园里三三两两人都快走光了,也没见着刘淼的身影。我想她估计是没找到,所以提前回酒店等我去了。
我独自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看着变换的霓虹夜景,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就是觉得特别孤独,由于这种孤独,我越发地觉得我深爱着刘淼,对自己发誓,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然后我想,等这次离开西安,我就去求导师老赵,让他给介绍实习,能拿补贴的那种,等我存够了钱,我就给她订机票。
然后带她到北京,四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