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空,人们的认识实在太少,这简直是一件咄咄怪事。天空是大自然的杰作之一,大自然为了创造它所花费的精力多于她为创造其他一切所花费的精力,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取悦于人,向人们传递信息,给人以启迪,然而在这方面我们对她却很少注意。就她的大部分其他杰作而言,每一个组成部分除了取悅于人外,还能满足更实质的或主要的目的;至于那些不能满足这个目的的,为数毕竟不多。不过,据我所知,倘若三五天内蓝空有一次被丑恶的大片黑色雨云所覆盖,万物都被滋润了,因而所有的一切又呈现蓝色,直到下一次被蒙上一层能带来露水的晨雾或暮霭。不过,在我们一生中,大自然并非如此;它无时不展现一幕又一幕景色,一幅又一幅图画,一种又一种壮观,而且没有一刻不按照精美的、永恒的、最完善的原则在运动,使我们确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旨在使我们获得永恒的快乐。任何人,无论在什么地方,距离名胜或美景多近,都不能永远享有这一切。地球上的美景只能为少数人感知和察觉;谁也休想时刻在其中生活;谁要是时刻生活在其中,那么,他的存在便要破坏这些优美的景色,而他本人也不可能再感知美景的存在;但天空不同,它是为所有的人存在的;天空虽然明朗,但还不至于太明亮耀眼,使得人间难以为炊。 它所有的作用都是为了给人以永恒的慰藉,促进入的快乐,使人心境平静,清除人们内心的尘埃和废物。它时而温文,时而任性,时而可怕,无论何时都存在着差别;它的感情近乎常人;它的温柔近平心灵;它的博大近乎神明;它呼唤我们内在的那个初生之物,毫不隐晦;而对那些终有一死的,它给予的惩戒或祝福也是必要的,前者与后者是等同的。然而除非它与我们的物感有关,否则,我们绝不至于对它注意,把它当做我们思考的课题。有些因素使得它能更清楚地向我们传递信息,甚于向野兽传递信息;另一些因素能证明老天爷有意让我们从苍穹获得的东西,多于我们从我们与野果、蜥蜴共享的阳光雨露那儿获得的东西;对所有这些因素,我们认为仅仅是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单调的、偶然的东西;认为它们太普遍,太无益,不值得我们予以瞬间的关注,投去赞美的一瞥。当我们感到无比懒散、平淡无味,視天空为我们仅居末位的消遣时,我们谈论天空哪一种现象呢?有人说,下了雨;有人说,刮了风;也有人说,天气暖和了。在这一群聊天者当中,谁能告诉我,昨日下午给地平线镶了一道边的那些雪白的、绵延不断的人群山是什么形状,它们的悬崖峭壁怎么样?谁看见从南面射来的长而窄的阳光照耀群山之巅,一直照到它们化为蓝色的烟雨呢?谁看见昨日阳光隐退、夜色来临后,那一片片死沉沉的云迎风起舞,像枯枝败叶一样被西风席卷而去呢?上述景象已经过去,自己不曾看见,自然谈不上后悔;倘若这种淡漠感情可以摆脱,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应视为突出于一般的或不寻常的情事而加以珍惜;至于壮丽,它至高无上的特性之所以广为领略,不在于大自然能量的广博而强烈的表现;也不在于冰雹撞击,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更不在于旋风的席卷。神既不存在于地震之中,也不存在于雷火之中;他只存在于平静的细语中。上述这些仅仅是大自然低级迟钝的功能;它们只能通过黑色和闪电去安排。庄严、深邃、沉静、不突出的情事,当它们缓慢地静悄悄地演变时,其中就寄寓着我们察见之前必须探索的、我们理解之前必须热爱的东西;寄寓着天使每天为我们创造的,但又不断变化的东西;寄寓着永不短缺、永不重复、需要时刻求索而又只能获得一次的东西。惟有通过这一切才能获得献身的教益和美的祝福。所有这些都是怀着崇高目的的艺术家必须探求的;艺术家也只有与这一切相结合才可能产生自己的理想。对这一切,普通的观察家往往很少注意,因此,我确实相信不关心艺术的普通人对天空的认识大部分都来自图画,而不是来自现实;在谈云的时候,倘若我们研究一下大多数受教育者心目中云的概念,我们不难发现他们这些概念都是由老资格的艺术大师对蓝白两色的追忆构成的。
刘坤尊 译
约.拉斯金
约翰.拉斯金(1819一1900),英国艺术评论家和散文家。代表作有《近代画家》、 《芝麻与百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