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斯奈德:
那年秋天去了内华达山以后，杰克便常常同菲利普、我和肯尼思还有其他人谈起他的感受。他简直被内华达山的力量，被高原那充满野性的、远离尘嚣的、具有原始风味的乐园的力量所震撼，他还要回到那儿去。
这个远离尘嚣的村野是天堂，是人间的天堂。实际上，在人间，人们想像的天堂里不就是山连着山，山坡上绿草如茵，到处盛开着美丽的鲜花，遍地都是花园吗?莫德·鲍德金①在她的论著《诗歌中的原型模式》中就曾对把山及山坡上的绿草想像成乐园做过讨论。这的确能够在你的心中，在你的身上引起共鸣，使你渴望到远离尘器的高原去呆上一阵子。
迈杜族土著人从前生活在我现在住的地方，当他们想要获得一种治疗的力量，即巫术的神力时，他们就来到一处远离尘嚣、荒无人烟的高原呆上一两个月。这时，他们几乎不进食，坐在高山脚下的瀑布或湖泊边，直到他们获得了一首歌或一个梦，那就是治疗歌，这时他们才再次返回山下的村寨。真有这么回事。所以杰克沉迷于此，那真的给他一种欲望，一种力量使他能够战胜一切，登上德瑟菜申峰，尝试着去做我和菲利普曾经谈论过的事。
就我所知，杰克在他的一生中从未表示过要想成为一个什么别的人物的愿望，他只是想在他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当个普通人。可是现在，也许有了一种深层的苦恼与恐惧以及对矛盾心理的自我意识。可就我所知，他从不流露出来，甚至不想做任何可能使他摆脱烦恼的尝试。他毫不理会那些想要使他摆脱烦恼的朋友的帮助。
那年春天，杰克在给我们看他的《墨西哥城的忧郁》的手稿之前，正在写一点俳句。也就是在那年春天，我读到了《墨西哥城的忧郁》的手稿。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把它拿到伯克利佛教寺院的研究小组上朗读了。这是日裔美国人的净土宗，一个历史悠久有着正规传统的佛教徒组织，它现在还在伯克利。我从《墨西哥城的忧郁》中，从佛教的诗中挑出一些朗读给大家听，我说:“现在，这些是很有意思的当代佛教的诗歌。”他们还在青年佛教徒联合会的一个年刊《伯克利佛事》上发表了一些章节。
艾伦曾经对杰克做过评价，认为他也许是我们所认识的人中惟一能够自发地写那既不无聊、又不用坐着想很长时间的俳句的人。你知道，巴蕉的一篇文章中说，由于某种原因有些最有经验的俳句作者可能还没有一些首次听说这种形式并尝试着写它的人写得好，新鲜和敏捷是成功的关键。
杰克那一方面的思想丰富，他知道如何运用它，如何运用他那初次萌动的思绪，并将它表现出来。他写出了优美的俳句
同杰克一起谈话，就好像在一个手球场同时在玩两三个手球一样，其中的快感直接来自于游戏本身，你知道在这屋里同时有几个球在来回弹跳，它们会一个接着一个，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在那儿蹦蹦跳跳。我想“即兴地”①的说法也就源出于此。因此，这是很惬意的，严格地说，同杰克的谈话是充满诗意的。如果你们的思路相投，谈话方式一致，那么他那充满了想像、直觉和无法预测的跳跃式的思维方式会使你获益匪浅。杰克和我常常想到一块，我们可以那样一连谈上几个小时。这不仅仅是一种游戏而是一种非常强劲、具有创造力的、令人激动的思想交流，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很少几个能够做这种交流的朋友，知音难寻呀!就此而言，我认为由于杰克那种独特的性格，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他思绪运作的方式总是那么敏捷想像丰富、变幻莫测，而且恰如其分。
按照杰克的生活方式，你无法同他建立一种能够相互信赖的关系。就像我们从前一样，两人合租一间小屋，在一起住几个月，相互之间根本用不着许诺或责任，行动绝对自由，你可以外出四五天，而不必告诉你的同屋何时归来，等等。这些很容易做到，可是杰克不打算以这样一种他要对其他人负责任的方式生活，他从来也没有表示过任何这样做的兴趣杰克不时地回到母亲那儿是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他的大部分的朋友都能理解，因为他们觉得好像就该如此，这是他的天才气质的一个组成部分。“创造性的天才不负任何责任，他们不服从常人的准则，他们令老婆不堪重负。”那是自兰波以来，艺术家常见的形象。“垮掉的一代”的神秘性，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五十年代中期以后那个时代，我们的生活中所感受到的解放的东西，是你有一种为所欲为之感。作为一种解放的东西，它需要我们中的一些人能够用文字将其表现出来，却不要彼此相互太负责任，这对当时许多人来说是一种新鲜、解放的感受。杰克是领路人，这是他的作风。可是我要说，没有一个女人或者男人愿同他站在一起这么做。在那个层次上他无法与人共处。气意法，
现在，假如你想把天才浪漫化，你可以说这是他的天赋;要是你想批评的话，你也可以说这是幼稚的还不成熟的。可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是，他无法做到这点;另外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那充满活力的艺术与写作似乎是与他的生活方式相互联系的。他本人有点像贫民区的一个老酒鬼，摇晃着从一处出来又进入另一处，他喜欢自己那种形象。
杰克喜欢住在靠近铁路的旅馆，那儿是工人进城时呆的地方，杰克把他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为了复归美国的流浪汉生活，杰克回到了神话这种表现方式，这是很少几种具有自由、新颖、流动、独立的形式之一，它摆脱了追逐功名利禄的世界—这就是当时我们能够得到的东西。
以某种方式，“垮掉的一代”汇集了美国有过的各种自由的神话和模式:像惠特曼、约翰缪尔、梭罗，还有美国流浪汉。我们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再把它们表现出来，这就形成了一种类似文学母题的东西，然后我们给它又加入佛教。
《达摩流浪汉》是杰克对这类综合的真正表达。我不知道杰克是否相信，可我相信。这不仅仅是在直觉上的，也是理智和理性上的。我是一个老派人类学者，是人类两千年循环的研究者，五十至六十年代的幻想在美国意识中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原型的印记，然后它又和贯穿于整个西方文化史中的一种副主题相联系，而这个西方文化史则周期性地自我显示为一脉相承的基督教义。在西方文化的历史中这一思潮永远地流淌着
就其本源而言美国正是这思潮的部分反映。生来就要和业①打交道的，培育业，把业送入未来，并更多地发展它，这是一场很好的政治运动，这些就是我在五十年代自觉意识到的东西。
链接：《垮掉的行路者: 杰克・凯鲁亚克传记》
《杰克·凯鲁亚克 传记》路（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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