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蚁 小蚂蚁和小蜻蜓
最近徐栖和我频繁更新WTF,两个不在中国国内的博主还坚持在这个公众号里过着北京时间。我真是一面担心这里会榨干我生活中的每一件新鲜事,一面想说“等一下等一下话还没说完”,简直矛盾又欢脱。这次想跟大家分享的是名古屋德川美术馆的一月展(这里常年有展,以后可能会经常写到),依照我的风格,又赶上了展览的最后一天。另外,近期还有几个想去的展览,所以可能还会持续更新WTF板块(非常弱的flag)。
▼ 文 | 小蚁
德川美术馆,顾名思义和那个一统日本天下的德川幕府有非常深的渊源。这里于1935年开馆,收藏品以侯爵德川义亲的捐赠为主,其中包括德川一族相传的众多遗物,且以德川家康的遗物和遗产为主,德川家族实际使用过的物件达一万件以上。馆藏丰富到惊人,简直可以直视历史本身,甚至觉得称这里为“德川博物馆”或许更合适。那么为什么德川美术馆会设立在名古屋呢?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名古屋市民挺直腰板骄傲地回答:因为德川家康出身于爱知县呀。爱知县周围一带在古代日本被称作“尾张国”,所以德川一族也被称作“尾张德川”。不仅德川家康,与其并称日本战国三杰的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都出身于爱知县,不夸张地说他们就是是爱知县之光。
德川家康铠甲的复制品
(原品藏于久能山东照宫博物馆)
其他依靠国外的馆藏组织的展览总给人一种匆匆忙忙、随来随走的客人气质,即使展览日本本国的画作也会不断感受到画作本身的一种“漂泊无依”的气氛,而踏入德川美术馆的第一感觉是沉稳和安定,这大概就是客场和本家的区别吧。
德川美术馆主要有9个主展示室和蓬左文库展览室。1~5展示室分别展示德川家的武器、茶道、书房、能乐和“奥道具”等生活和文化部分,所谓“奥道具”是指将军的后花园(大奥)中的夫人和孩子们的生活用品。这些展示室展览的主题基本不会变,具体的展览物品会有细微的变化,比如这次“奥道具”部分展示的是夫人们使用的香料。关于这几个展厅似乎可以写一个专题文章,今天主要想讲讲德川美术馆本月的特别展览:奇才、我が道をゆく(翻译过来大意是说:奇才,走我自己的路)。饶有趣味的一点是,日文中的“奇才”和“鬼才”的发音是相同的,这个词本身似乎可以好好吟味。
穿过前五个展示室便可以直通特别展厅:蓬左文库展览室。本次展览的第一件展品便十分耐人寻味,是尾张初代将军德川义直的藏品,一座黄金造神农像。本次展览的第一部分主题为“中国古代神仙”,所以第一个展品为神农氏看起来没毛病,不过加上孔子的“人命禀于天,则有表侯于体”作为解释便体现出其特别意义。也就是说自古以来的伟大人物,常常容貌或身体某些部分有异于常人,比如刘邦的左大腿有七十二颗痣;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这一家祖祖辈辈都了不得),比如这座神农氏像中的神农氏头长双角,身披草衣。长相奇异的人要么是帝王之相,要么是可以改变世人命运的伟大人物,德川家收藏这座神农像,可见其野心。
黄金造神农像(网络图)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本次展览的“奇才”主题中,第一层含义是“相貌清奇”,命运不凡的人,同时因为自中国秦代以来便有将奇人与神仙联系在一起的思想,所以一些历史比较久远的人物常常会被修成正果而位列仙班。“奇才”涵盖的第二层意思是指那些与俗世间的人们不同的,常常会有越界世间常识的言论和行动的一群人,这便形成了展览的第二部分“清雅隐逸”。
东汉末年的政治混乱局面,导致一部分有才华的能人避开俗世而隐居山林间,他们和自己、和自然达成最大程度的和解,拥抱着诗和远方。他们被称作“隐士”也被称作“逸民”,《世说新语》记载的竹林七贤是其中的代表。我对竹林七贤的仅有的印象,停留在王勃的一句“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现在想想当年那些耿直地表达内心情绪的人物,是多么可爱又令人心疼呀。
这部分还展览了德川家康的藏书,是那位将隐士菊花捧红的陶渊明的《笺注靖节先生集》(靖节为陶先生的谥号)。其余还有苏轼的《虎丘诗帖》、黄庭坚的《梨花诗帖》。苏先生的字太漂亮了,我在那个展柜前完全走不动路了啊...
展览的第三部分“禅之风狂”,之所以用日文原文的“风狂”而不是“疯狂”是因为原词包含两层含义,其一是与中文相通的“疯狂、狂人”的意思,另外还有一层是指“风雅不羁的人”。的确,如果说第二部分的隐士们表达的是一种对世俗的回避和蔑视的话,第三部分的狂人们则已经开始对世俗的言论和成规提出挑战,而且此时的狂人尤以修习禅宗的出家人为盛。比如本次展览的宣传,便主要采用了布袋和尚的形象,且展厅介绍的本次展览的主要六位人物分别是:许由、达摩、寒山、拾得、布袋、一休宗纯,几乎都是出家人。
许由的画像解说中提到尧帝提出禅让帝位给许由的请求后,许由似听了脏话般奔向颍川洗耳,巢父听闻亦不愿让自己的牛再饮颍川之水,这样的故事体现出许由和巢父这些世外之人精神境界之高洁,并且敢于向权势提出挑战的高傲姿态,由此也可以看出作画时代赞赏隐士,并将权贵视为俗物的观念。寒山和拾得更不必说,他们的故事在日本也广泛流传,森鸥外曾经以他们的故事为框架写过一个名为《寒山拾得》的短篇。一休的故事,与我们小时候通过动画片知晓的相同,他最大的特点也是敢于向社会中已经固化的观念、价值和道德提出挑战,所以他也有“狂云子”等别称。
布袋和尚可以说是本次展览非常重要的人物,却是最和蔼可亲,最不具挑战精神的人物,他时刻不离身的大袋子既装得下他所有的行李,似乎也能装下所有的乐天性和没烦恼,这样的布袋和尚无疑同其他奇人一样,阔步于常人的境界之上。据记载,布袋和尚生前身后都受人爱戴,甚至流传到日本之后成为日本的七福神之一。
日本七福神(网络图)
值得注意的是,从神仙到隐士再到狂人,这些奇人对于俗世的权势和名利要么回避、要么蔑视,表现的都是一种出世的状态和心境,那么德川一族究竟为何收藏了这样多出世的作品呢?我想从德川家康的性格中大概可以窥之一二,日本民间有一种形容战国三杰的各自性格的说辞:
有人问,“杜鹃不鸣,当如何?”
织田信长答:“杀之”
丰臣秀吉答:“逗其鸣”
德川家康答:“待其鸣”
因此有人说,德川家康赢在耐性上,因为他多年韬光养晦,等到对手都去世后再一举夺得天下。这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我想德川家康这种性格或许就是通过这些出世的奇人们而养成,但这种“出世”的状态中又暗藏野心(黄金造神农像),所以他大概是在出世和入世之间达到了一种平衡,或者用最近流行的话来讲,他形成了一种佛系心理,静静等待天下入手的时刻来临。
德川美术馆:http://www.tokugawa-art-museum.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