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写一下昨天的那场调解吧。
真的是史上最虐心的一场调解——
两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女的结婚后,与男的在网上认识,然后就和前夫离了婚,和他在一起。用她的说法是,感谢他把自己从第一场婚姻中解救出来。她没有具体地讲第一场婚姻有多么的痛苦不堪,但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会有可能比第一场婚姻有过之无不及的痛苦与不堪。
当时,她是向法院起诉三次才离成婚的,可见她要离开的决心,以及对方挽留她的坚持。
那么是不是从此两个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呢。
并不。
据说,男的在与她快要拿结婚证时还与她的闺蜜上过床,更狗血的是,在她怀孕7个月的时候,因为她拒绝他,他就去找小姐并且还回来告诉她。孩子生下来后,男的在南方打工,女的在老家带了一年小孩后,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女的把孩子留在老家去了南方,结果,在男的宿舍发现女人的东西,旁人说男的曾经带女的住在他那里。
总之,无节操无底线的人行事就是天马行空,这样的人何必结婚?一个人多好。
对这一切,虽然男的矢口否认,但最后又说,他以前是不懂事,现在醒过来了,要改,一定要改。
搁下他们的破事不管。
他们生活中真正的挑战来了。
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体质弱,常常生病,打针,在孩子2岁的时候,女人发现孩子不对紧,对声音没有反应。带到医院一检查,耳聋,后天性耳聋,问题可能就出在打针上,但不知道是女人在家带孩子的那一年打坏的,还是在她南下把孩子放在爷爷奶奶那里的那一年打坏的,总之,原本健健康康的一个孩子就这样失聪了。
女的带着孩子多方求医、奔走,得知可以装人工耳蜗恢复听力,就去努力申请,并且真的申请到了免费安装人工耳蜗的机会,在第三批名单里,等待手术时间。
但是,这两年间,男人对孩子对家庭的付出甚微,处处让女人失望,而且还有以前荒唐生活遗留给女人的情感伤害,经济上的困窘,孩子的现状以及将来都是沉重的负担,这个女人扛不起了,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
她的身边很快有了蓝颜知己,男人此时慌了,原来从别人那里撬来的妻子也是可能会被别人撬走的,于是,他各种围追堵截,纠缠恐吓,给女人及她的所有亲戚打电话,带着孩子住到女方家里,以孩子为理由,要求女人回来,但是女人再见此人只有恐怖之感,坚决要和他分开。
这时,男人怎么着也不跟她离婚,他说,我就要拖着她。
他又对女人承诺,你只要带孩子回来,我一个月给你三千,但前提是,你必须回来。
女人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要孩子,孩子给你好了。
男的先说可以带孩子回家,但他只会把孩子放在爷爷奶奶处,自己必须南下打工。
而爷爷是曾经教唆过儿子把孩子放在火车站不管的,虽然可能只是气话,只是以此要挟女人回家,但是让人不免担心,天长日久,老人真的管得了一个听不了话的孩子吗?
女人说,我带着孩子不可能打工的,我不挣钱我怎么活?她的父亲已去世,母亲身体有病,自顾不暇,勉强在外省帮儿子带孙子,女儿和外孙她实在帮不了了。
就这样,孩子成了他们之间踢来踢去的皮球。
当他们在台上互相指责、对质、推诿的时候,孩子在干什么?
一个四岁的男孩,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袖T恤,蓝色牛仔裤,长得挺机灵的样子,他的眼角有条一厘米长的红色伤痕,肯定是在哪里碰着了。如果不是戴在两只耳朵上的助听器,不听他开口讲话,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失聪的孩子。
他特别好动,在化妆室里撑开一把粉色的小花伞玩了一会,又跑进跑出,有一个编导全程跟着,生怕他碰到摔到,但是他机敏得很,三四十公分高的舞台,他爬上跳下,全然不顾旁边的人的担心。
当然,他也听不到旁人的提醒。
如果不看别人的表情,他就不知道别人对他的关心与担心,喜欢或者是嫌弃,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那是怎样的世界,实在难以想象。
我是一个对声音特别敏感,有时会因为噪音而烦躁的人,但是,我知道这是建立在有觉知的基础上的,如果我失去听力,我与世界就少了一个无比重要的接口。
那个孩子特别喜欢对讲机,他走哪里都拿着,陪他的编导需要与人对话时才能拿过去,然后他就好奇地看着编导对着对讲机讲话,等编导讲完话了,他再拿过去。我想,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对着他的人嘴巴在动着,而他,是无法像编导那样动嘴,发出声音的。他一定是很羡慕,于是视这对讲机为一件神器。
四岁的孩子,正是语音敏感期,正值学习语言的黄金时节,可是,他失去了听力,而这是学习语言的基础。聋哑儿童,都是因为先聋而后才哑的。
当他的妈妈拉着他,开口让他发出“妈妈”这个音时,他是可以发出来的,“叔叔”“阿姨”这样的音,他勉强可以发出来,但是声带是阻滞的,语音是扭曲变形了的。
像这样的孩子,如果有父母的悉心照顾和陪伴,在手术之后,通过练习,是可以学习到语言能力的。我的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前同事的妻子,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子,她通过努力掌握了看口形辩音的能力,能正常地与人交流,后来她上了武汉大学,甚至还读了博士学位,目前在从事特殊教育。
但这只是特别的个案,为此,她的父母付出良多,而她更是自强不息。
眼前的孩子,他的妈妈已经失去耐心了,而他的爸爸,基本是指望不上的。
女人说,如果离婚了,男的可能就把孩子直接送到聋哑学校去,不会给他安人工耳蜗了。
那你能为了孩子牺牲一下自己吗?就按这个男人提的,你先回到你原来的家里去生活一段时间再说?
不,女人说。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他们给自己的生活打上死结,谁也不愿意去解这个结。
对这一切,那个孩子不知道,他不知道在台上,他的父母此时正在为他的去留而互相推诿。也许,他还欣喜于自己的爸爸妈妈终于可以同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这么近地坐在一起。
有一阵子,听到后台的他在那边一边玩一边不停地发出MMMMMMM的音,那是他现在能发出的最自然的音。
他本该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快乐的童年,因为父母的疏于照顾,他成了聋子,现在又被这样推来推去,他今后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当他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亦或是两个人一起突然都不见了,他会怎么想?他的世界会不会从此坍塌?
这个孩子对父亲的感情是比较淡的,显然这个父亲这几年并没有陪伴他多少。就在他们一起离开时,我看他也一直是跟在他妈妈的身边,牵着他妈妈的手。
编导讲到一个细节,当她在和孩子的妈妈交流时,不自觉地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那孩子就冲过来,脸上很生气的样子,并且拍了一下她的手,意思是,你不可以打我的妈妈。
那一刻,小男孩是以他母亲的保护者的身份出现的,他本能地要卫护自己的妈妈。
说到这里,编导的眼圈都红了。
孩子的妈妈也说这孩子特别懂事,在她生病了会喂她吃东西。说到这里,她的眼圈也红了
母子连心,她对孩子肯定也是有爱的,但是那个男人的种种让她觉得到了自己的极限,不想再管了,她把对这个男人的失望与厌憎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带着孩子养不活自己只是一个借口。
她只不过是想过一种不那么累的生活。
我们在告诉了他们向民政申请低保的程序之后,针对他们的僵局,给了三个方案:一,和好,两个人回家好好过。二,先搁置离婚计划,女儿先带着儿子回家,男人去南方打工,等把儿子的耳蜗安好了,再离婚。三,如果非得现在就离婚,找法院去申诉。在我们看来,第一条是对孩子最好的路,其实对他们二人也未尝不是,但是女方坚决反对。第二条,仍然反对。第三条,男的说如果她起诉离婚,他马上去深圳打工,他是不会离婚的。而且他确信女方去法院起诉也离不了,因为女方第一次离婚起诉了三次才判离,隔了几年又去法院起诉离婚,人家法院会怎么看,肯定说是这个女人有问题在先。
但是,看着她心力交瘁的样子,也觉得其情可悯。
其实,这样的两个人,他们是怎么样将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的,以及将来还会怎样,我真的不太关心了,他们走的路是自己选择的,他们脚上的血泡都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只是,这一切牵扯上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搭上了一个孩子一生的幸福。
这一次真的是史上最虐心调解,没有之一。
有一天,曾经和一个朋友聊天,说到彼此对孩子的期待,她说,只希望她平安顺遂过一生。随后,她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这样的愿意看似简单,但真的要实现,其实并不容易啊。
她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女人。
当时,我还觉得她是不是不够乐观,在平安顺遂之外,还应该可以有幸福、成功这样的目标吧。
但是,现在,在看多了人间悲喜之后,我想起她的这一句,不得不承认,是的,确实不容易。
至少,我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开头就已如此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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