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阿根
四月艳阳天,春暧花开的日子,我泡上一杯新茶,坐在阳台上,凝视透明的玻璃杯,碧绿尖细的嫩芽,随着弥漫的热气在杯中升沉,呷一口清香扑鼻,那滋味让人舒心,让人感受生活给予的温暖,也勾起了我对往事的遐思,激起我创作的灵感。
我喝着茶,斑斑驳驳的阳光下,眼前仿佛晃动着父亲的影子,倘若他此刻喝着这正宗的龙井茶,一定会乐得眯起双眼翘起胡子。对于好茶,他会像模像样的细细品尝,在啧啧称赞后说出许多道道。别看他是一个老农民,可不愿老老实实种田侍弄庄稼,常常忙里偷闲,挑着悠悠的扁担,喊着“小鸡卖婆”,把三乡四村的家孵小鸡收购,贩卖到余杭、海宁、桐乡农村,在田头地角,吆喝着“萧山大种鸡要买呵!”父亲可谓是“跑过三市六码头,吃过吊提热老酒”。而且对于喝茶,他比吃饭还要紧,他的小鸡篰篮里,总是放着一把小小的茶壶,到时候嘟上一口。若是喝干了,加些茶叶讨些开水再泡上一次。
都说品的是茶,静的是心,悟的是人生。可父亲喝了大半辈子茶,并没有得到修身养性的真蒂。他年轻时的脾气实在不敢恭维,竟敢用铜烟管头去敲国民党警察的脑壳。只是他运气好,不像爷爷,和日本鬼子较量被打死在河里。父亲虽然受了伤,却死里逃生迎来了解放。
我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北海舰队服役这五六年间,因为家里有80多岁的奶奶,三个未成年的妹妹和出生不久的弟弟,老的老小的小,家庭负担太重。父亲身体不好,于是把怨气出在公社干部身上,说不该动员我去当兵,断不了到办公室吵吵闹闹,我在部队要提干时,组织上派人前来调查,公社人武部门长连连求饶,说快点让他退伍,否则被他爹闹得鸡犬不宁,于是我硬生生丢了军官帽。他到公社,只有何书记的话灵光,给他泡上一杯好茶,慢慢地唠几句家常,让他喝够了茶,便气也消了脸上也有笑容了。
我以前有了明前茶肯定去孝敬父亲,他总是当即拆封抓一小撮看看闻闻。是不是暖棚茶他看得很准。自从母亲英年早逝,60岁的父亲青灯伴孤影,唯有与茶为伴。不但在家里杯不离手茶不离口,还成了塘桥街上茶馆里的常客。我带儿女双休日去看他,常常是“铁将军把门”。当他看到我们站在门外的道地上或坐在邻居的廊下头,似乎感到内疚,赶紧煮饭烧菜。我儿子不客气的教训他说“爷爷我让爸爸给你送来几十斤煤饼,你烧满几壶开水泡一大杯茶,在家喝个痛快,省得去茶馆,害得我们上庙不见土地”。女儿怕爷爷生气悄悄扯扯弟弟衣角。父亲不但没有生气,还夸孙子介小就懂事,长大了一定比我有出息。父亲笑着喝了口茶,拿孙子话题把我贬了一下。我想,若是此话出自我的嘴里,他会气得大声呵斥的。
“龙井茶叶虎跑水,好茶叶还得好水泡,老底子好水多,现在都没了,城里用的自来水,伢乡下头的河水哪里能泡出好茶?所以你们不用送好茶叶给我了,免得被糟蹋。”像是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说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说也怪,过了一年多父亲打电话给我说要铁罐好茶叶,让我抽空给他送些去。原来村里装上了自来水,他还用上桶装水。报社的朋友刚好送我几罐新茶,便赶紧去乡下给了他。那天儿子对他说:“爷爷等我长大,年年给你送新茶叶”,乐得老人家在宝贝孙子脸上亲了又亲。可惜我儿子在杭州日报工作后,父亲没福气享受,再也尝不到孙子的好茶叶了。每当清明扫墓,我儿子会在爷爷坟前放一盒明前茶,一包中华烟,算是对老人家的一份孝心。父亲若是健在,看到“五水共治”后的河流又恢复了清凌凌模样,也许他没有了牢骚不会再去骂人。。
春风轻拂,窗外的绿地上,几只小鸟欢快的叫声传来,我从阳台上站起来,伸伸腰,甩甩手,喝口茶,觉得精神气爽。回到书房,这篇文章便一挥而就,你说怪也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