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爸，离开老屯子那天，眼眶湿湿的，沟壑纵横的脸绷得像个丘陵，院里院外徘徊了好一阵子：看看这儿，瞧瞧那儿，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叹息声。老爸的心思我读得懂，他的嘘叹源于难以割舍的黑土地，这方面我早做好了文章——给老爸买了带菜地的1搂，来满足他那闲不住的身影，可麻烦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刚洗漱完毕，老爸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来电话让我去一趟。在接待室，我看见老爸像一名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垂头丧气地蜷缩在沙发里，两只手漫无目的地在两条腿之间揉搓着，似乎正在接受一场庄严的审判。我的声音着实让老爸兴奋起来，他慌乱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好像有一肚子苦水要倾泻。“听物业同志说！”我示意老爸坐下。物业人员的话终于让我弄明白了缘由：老爸嫌菜园小，在拓展疆域时没刹住闸，拔掉了小区绿化区域内的花卉种上了小白菜。小区管理人员很客气，意见也很明朗——恢复草地原状。
走出物业公司，老爸猫着腰背着手气鼓鼓地跟在我身后，脸阴沉得像个锅底。他似乎还很冤枉，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栽花有啥用啊，能当菜吃呀！”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老爸“惹祸”居然还用上了智慧。老爸居住小区的广场边有两个100平米左右的条形观赏养鱼池，闲暇时小区里的老人领着孩子买鱼料喂饲，看着鱼儿抢食翻滚的形态，既陶冶孩童情操，又增添了他们乐趣。一次老爸也来凑热闹，老爸看着翻滚抢食的鱼儿，若有所思地返回家里了。第二天，他早早就起床去早市买回一小袋玉米面，和面揉面刷锅点火，不一会儿功夫，一锅香喷喷的玉米面饼就蒸好了。
当夕阳敛约了最后一抹余晖，老爸乐颠颠地来到养鱼池，拿出了他的杰作——玉米面饼子，用手掰碎洒向鱼池。鱼儿们视乎并不买他的账，用嘴嗅嗅玉米饼碎片就摇着尾巴离开了。满心欢喜的老爸被弄得一头雾水，他来气了，将两个玉米饼撕碎后一股脑抛进鱼池，鱼儿们被吓得四处逃窜，居民们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毫不理会。嘴里还嘟囔着：“这群傻瓜，好东西不吃，偏抢那些小颗粒，啥时候能吃饱啊！”在小区保安找他问话时，他还理直气壮：“你们城里人太抠了，那一小袋鱼食能够鱼吃吗？”保安也被弄得无语了。
秋天到了，老爸居住小区的果树接满了果子。老爸这次有了经验，不再贸然感情用事。他有事没事地围着院里的几棵果树转悠，十多天过去了，成熟的果子在秋风拂动下不断地落地，可就是无人理会。老爸心里嘀咕：“都说城里人聪明，这么好的果子咋没人动呢！烂地里不白瞎了吗？不会有毒吧！” 一个风高云黑的夜晚，老爸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便偷偷地潜伏在果树下捡回了一兜，吃起来没感觉异样，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于是落地的捡光了，他又开始瞄树上的。说来也怪，树梢上几个金黄的秋梨似乎绑在了树枝上，任凭老爸用尽浑身解数摇动，它们就是岿然不动。老爸索性回屋取出秋天打核桃用的“杀伤性武器”——顶端拴着镰刀的木棒敲打，这粗鲁行为又惊动了小区保安。
有时看着老爸蜷缩在楼房里萎靡的样子，我很心焦又很无奈。“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老爸离开了他依恋的黑土地，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
为哄老爸开心，也让他的种菜手艺有用武之地，我托朋友在市郊农户家中租了半亩耕地，又给老爸买了台电动车便于交通。嗨，这招儿果真灵验，从此老爸不再萎靡，心情舒畅了话也多了，我家的菜篮子也丰盛了：从春天的白菜大葱，到秋天的豆角茄子应有尽有。
人还真得有点事做，从前那个给我“惹祸”的老爸，如今倒像一个乖巧的孩子，整天哼着小曲骑着电动车，风雨无阻地游离于村庄城市之间。
老爸的心顺了，我蹙紧的眉头也随之疏朗了。
作者简介：曲雁羽，吉林省吉林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