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刘彦林,笔名文杉、乡燕等,生于70年代中期。也许是期盼孙子有个好命运,他的爷给他起了这个名儿——大宝。
大宝的父亲是个上门女婿,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大宝出生还没学会走路,大宝的爷一生气,就把大宝的爹给赶出了家门,还狠狠地咒骂道:“油缸倒了都不扶的货,还不如养一条狗咧,你给老子滚得远远地,再也别回家来!”那个名叫建国的人,真个没再踏进大宝的家门半步。
为啥建国不死皮赖脸地不走呢?恐怕也有不留恋的理由吧。撇开大宝这个儿子不说,那就是大宝的母亲是个痴傻,当地人称瓜子,村里人叫半语子。除却人长得矮丑的因素,关键是智力有大缺陷,讲话只说半句,其余的则凭靠她的手势猜。比如,她对人的称呼根本没有辈分观念。她的孩子该喊我的奶奶“婆!”她也跟着喊“婆!”然而,这样一个母亲,却把大宝的姐姐、大宝和大宝的弟弟抚养成人了。
为啥大宝的姐弟由母亲养大的呢?还得穿插一些事情。大宝的爷死后,大宝的婆又给女儿招了一门女婿。此人从河南逃荒而来,说是家乡遭灾、亲人再无,千里寻亲戚前来投靠,找一条活路。大宝的婆起了心思,几经明里暗里的查看,断定此人憨厚勤快,手脚麻利,就打定了主意。托人一问,那人不弹嫌孤儿寡母,允诺得钉是钉卯是卯。于此,大宝有了一个后爸。
时隔一年半载,大宝又添了一个弟弟,被婆取名“俊俊。”自然也有着她美好的期盼。可是,再美的期盼,也没带来好的运气。俊俊还不能满地能乱跑时,事情日怪得很,大宝的爷突然殒命,没病没痛的,头天晚上人躺上炕,第二天则没起来。大宝家人悲哭几天,把大宝的爷送到了祖坟里。谁也没料到,更怪的事接踵而来,在大宝的爷过百日那天傍晚,大宝的婆和孝子们从坟上回来,给孙子说:“大宝,婆的头晕得很,要去炕上躺会儿,你把你弟俊俊照看好,听到不啦?”大宝响亮地答:“听见了,记牢了!”大宝是看着婆往屋里走的,婆的一只小脚被高门槛绊了一下,婆一个趔趄扑倒在脚地上。大宝跑进去,和瓜母亲一道把婆扶上炕,婆再也没有醒过来。村里人又来帮忙,把大宝的婆安葬在了大宝爷的坟边。
大宝家的天全坍塌了。大宝的姐已长到大人肩膀那么高,能打猪草、做饭,干些零碎活,给同姓亲房家里打杂。大宝虚岁六岁,人长得皮实,那家亲房让给他家去放牛。大宝的瓜母亲做家务,俊俊的父亲干农活,还是一个看起来温馨的家庭。眼看着日子过得顺溜,村里人也不再替大宝操闲心。不出几年,这个家又出了个变故。不知出于什么因由,大宝的后爸被当初做媒的那人赶跑了。大宝的瓜母亲人傻,却有情有义,逢人就问:“见老张没有?”老张,就是俊俊的亲爹。还多次跑到邻村和县城寻找,结果自然是个悲剧。至此,俊俊的家就剩孤儿和寡母了。
这个当儿,村里人以为这个家该由大宝当顶梁柱,否则就缺了主心骨。可是,大宝拒绝承担这个重担,是不是另有隐情旁人也不知具体情形,反正,大宝依然待在同姓亲房家里,照常放牛、割草,照老样子早出晚归忙着人家地里的活计。大宝的弟弟,则由母亲照顾,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着。
大宝的心里啥想法,从没向外人说道过。日子如流水,磨盘一般唰唰唰地转圈。没转几年,大宝成了务做庄稼的一把好手,对耕牛,对田地,那个精心劲儿真让人佩服。这且不表,我们小屁孩对大宝佩服的理由,是大宝能吼好多山歌,不仅嗓音好、清亮、浑厚,还有过耳不忘的能耐;不论是过路人唱的,还是麦客们唱的,只要大宝听上一两遍,就能唱得有模有样;还有啊,大宝能现场编词,没进过学校门的他,有出口成章的天赋,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啦。
在去县城上中学之前,我承担着放牧家中两头耕牛的任务。大宝把牛赶到哪面山坡,我们都会跟随其后。人多好玩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可以听大宝唱山歌。听得次数一多,我的嗓子也开始痒痒,让大宝教我们唱,即使替大宝赶牛也乐得屁颠屁颠的。大宝唱的山歌,多数属于情歌。学上几个,为了防止忘记,在空闲时要唱上几遍,有时遭到了父亲的喝斥,仍然会偷着唱。尽管不理解歌词的意思,还是唱得乐此不疲。
那时,感觉唱着一首首山歌,时间会像风筝轻盈地飞,美好而让人着迷。现在回想,当时唱的山歌多数记不起来。只是隐约记得,大宝唱得声音婉转,腔调动听,村里人也这么夸他,都说要是耍社火,就让大宝唱渡船曲,还让大宝领着掌花灯的姑娘们,唱《十二月花》《中状元》《南桥担水》什么的。耍社火的事,一直没搞起来,大宝的好嗓子,多数时候让蓝天、白云和空旷的山野聆听着。我记住的唱词,几乎全忘了。比如:葛条开花吊下崖,妹妹把心疼的脸蛋转过来;想哩想哩实想哩,想得眼泪长淌哩,夜黑了想你睡不着,眼泪淌了一窗台……记全的只有一个:“麻雀飞到书房里,小伙要缠姑娘哩。姑娘不是好缠的,张口就是要钱的,一要要了二十四,裤子脱了我先试,试了一哈不受活,二十四个钱还给我……”虽然三十多年一晃而逝,但大宝唱山歌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
大宝唱得再好,也没有改变他的命运。直到年龄翻过了不惑的坎,大宝还在为那家亲戚操心劳力。眼看着,他的弟弟俊俊和瓜母亲,依靠着几块田地和勤劳吃苦,不仅拆除了坍塌的祖屋,还盖起了三间蓝瓦红砖的新房。俊俊还经好心人撮合,和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成了家,第二年喜添一个闺女。看到大宝的现状,村人心里暗暗地担忧着:大宝到底是咋想的?难道那家亲戚会给他说个媳妇成个家?事实上,多数人是多吃萝卜淡操心。直到五年前,大宝才几经别人私下地劝说,和山梁后一个家里男人出车祸的女人过到了一起,终于有了比较好的归宿。但不美气的是,那个女人已做了绝育手术,不可能再给大宝生个子嗣……
大宝的命,真和他的名字不协调。这人的命,咋就不由人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