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村头有两口水井,高处俯瞰,状如一双眼睛。
东边一眼嵌在一洼水田之间,古砖围砌,水量充盈,颜色墨黑,深不可测,谓之龙井。井水冬暖夏凉,甘冽无比,附近村民大多饮用此水。因其甘甜,每到夏天,干活的农人总喜掬一捧清水一饮而尽,酷热与疲乏迅速消失得无影踪。另外,它还是农家制豆腐,泡春茶的上好用水。用此井水做出的豆腐软而不糯,洁白晶莹;用它泡出的香茗,浓酽香郁,如饮琼醇。每次回到家乡,我都要打上一壶井水,连同经年过往的时光,一壶煮尽,氤氲出缱绻慰声,倚窗静听,把思乡的惆怅轻轻抚平。
村西一眼凿在山崖下,乱石围砌,颜色清白,深约丈许,谓之浅井。井水静默不惊,一年四季清澈在等人。因水质略涩,故村民大都不饮而是作洗涤之用。小时候我时常看到,午前饭后,傍晚黄昏,人们提篮携盆,用桶打水,把物品洗净。他们搓衣时,揉出家常,掰菜叶时,扯出心中感情。而我们孩童则围着井沿打闹,嬉戏,快乐无垠。小小的浅井,俨然成了人们联络情感的纽带,浸染了我们童年无怃无虑的欢声。每次回家,我会向它走近,指尖在水面轻轻划过,划出一串涟漪,不只是感知它四季变化的温度,也让那段温良的岁月在指间疏离。
两口老井,相距很近,东头直径略大,但它们甜涩各味,黑白分明。谓它们老,只是不知何年何月谁把它们开凿?然"吃水不忘挖井人。" 祖先的恩泽我们应牢牢谨记。谓它们像眼睛,只因它们明眸璀璨,清亮无尘,一大一小,一浅一深,早已把春花秋月看透,把风雨人生揽尽。
后来很多村民进了城,只留下一些倔犟的老人。他们执拗、恋家、眷恋故土,但行动日渐迟钝。后辈为他们装上自来水,不再为他们的生活用水而担心。老井,失去了用途,日渐式微。井边渐渐少了欢声笑语,多了份寂寞无声。终于,它们慢慢隐入杂草之中,把一段光阴封存。
然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故乡的老井!我始终没有忘记。它们就像故乡的眼睛,总是在默默地注视着游子归家时的笑脸和转身离去的背影。
黄望纯,网名沉默是金,湖北浠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