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悲喜
文/方江红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俊俏鲜美的山花？
像穿着粉色短裙的少女，在初春的山野间，开的那样灵动，那样活泼。戴上大自然赠予的最漂亮的花冠，和着春回大地的交响曲，踩在白色的花瓣舞池里，轻盈的，舞起芭蕾。她踮起脚尖，欢快的旋转，旋转，旋转......
四月，是她最美的花期，她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满怀期待的等着踏青赏春，寻芳而来的身影，嫣然倚靠在矮矮的山崖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风，软软的吹来，那漂亮的花冠像海洋里水母的触须，轻柔的，随着她一起，也翩然的舞了起来。任你再怎么心事重重，再怎么情绪低落，在这春山如笑，生机盎然的季节里，一看见她面若桃花的笑容，所有的烦忧都会随风而散，自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欢畅的明快。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楚楚动人的落花？
一阵风起，花瓣如雨落下，在春日明山秀水的山涧里，像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还来不及话别，也来不及嘱托，便纷纷扬扬的散去。面对流水的无情，她们惊慌失措的挤挨在一起，想要留下，留在这，离家最近的繁茂花丛之下。
手足情深的姐妹们，尽显哀怨的神情，无助的悲凄，在流水的催逼之下，匆匆忙忙的，道不尽零落的感伤，诉不尽离别的愁绪。
那一洼浅池，终是成全不了她们的依恋，再不舍，也经不住风吹草动的驱赶，随水流散，天涯飘零，落入荒间。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圆润高洁的花？
她把自己装扮的如此精干利落，在早春的和风里，昂起高贵的头颅，几分不施粉黛的素雅，几分淡定悠然的娴静，再加几分孤傲清绝的冷艳，摆出顶天立地傲视群芳的绝代风华，英姿飒爽，刚柔并济，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铿锵之势。
她像帝国高高在上的公主，又像幽闭在深闺的佳人，不忍错过这朝飞暮卷的春色如许，于是，她毅然登上高高的城楼，她负气走出重门深锁的庭院，以360度无死角的方位，想要一日看尽千里飞花。却不曾想，自己这一枝独秀，竟让陌上缓归的行人，频频回首，给这季节平添了一抹，更为清雅的灵秀。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明媚单薄的花？
在风和日丽的晴空下，没有牡丹那样的恩宠，没有牡丹那样的雍容，却也在天地间，如此清丽简洁的盛开了。不像她恃宠而骄的姐姐，武则天一道圣旨：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哪料，骄矜的牡丹偏不听令，在上林苑齐放的百花中，洋洋自得的紧掩着蓓蕾，在女皇的盛怒之下，最后落得个发配洛阳，远离了京城繁华。牡丹，黯然离开，谁曾想去了洛阳，竟有了更肥沃的土壤，由此，芍药的姐姐，美的越发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然而，虽依然荣宠不倦，却始终难消被发配的污名笑话。
和姐姐相比，芍药活的简单，活的随意，活的清奇，不需精心培育，不需金屋藏娇，她跟随季节花开花落，随遇而安，自由且奔放的在天地间生长，开放，轮回。而娇奢的牡丹，只能在华美的桎梏中一边嗟叹，一边艳羡。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悲伤的花？
历经千般磨折，万般撕扯，在夏日疯长的绿野丛中，在呼啸不止的劲风吹摆中，哪怕千疮百孔，也坚挺起茕茕孑立的身姿，在绿肥红瘦的裹挟中，宁愿鲜活到死，也不作颓败腐朽的亮相。
人的一生尚且如此短暂，更何况一朵花的生命周期。生死的奥妙，也不知给了这朵花怎样痛彻心扉的领悟，她才会这般倔强，这般顽强，誓与命运抗争到底。
娇弱的身躯，注定了她短暂的花期，但她不想白白来这世间一趟，既然还没死，她就不想苟活于世，她要绽放，她要美丽的绽放，她想遇到一双能发现她，欣赏她，懂得她的眼睛，于是，她从随时都会被淹没被吞噬的困境中挣扎出来，强忍着被蚕食的疼痛，又在疼痛中拼命的煎熬，终于，在生命的有情岁月里，她还是遇到了，遇到了有缘人怜惜温润的眼神，遇到了被指尖触摸轻抚的柔情，顷刻之间，她所有的坚持与努力，都有了意义。
这命途多舛令人感动的残花，用伤痕累累的花瓣，用纤细颤抖的身躯，苦苦支撑起生命的框架。活着，拼命的活着，漂亮的活着，是她坚定的信念，即使她知道，这生命的过程，充满了悲伤......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笑里藏刀的花？
在七月的高原上，狼毒花，可不是浪得虚名，她怀揣凶器，暗藏杀机，红白相间的外表下，隐含着致命的毒汁，谁要敢尝一下，她便敢让谁殒命天涯。 她在天宽地广的草原上肆意的生长，艳丽的开放，她比狼狠毒，比马强大。但她的挑衅与诡计早已失去了杀伤力，无论她怎样含笑魅惑，怎样花枝招展，草原上的生灵，早已玩腻了和她斗智斗勇的游戏，连牛羊看见她也视若无睹，翘首而行的经过，一眼回眸都不愿给她留下。
久而久之，她终于偃旗息鼓，痛定思痛，她明白一味的带去伤害只会令她陷入孤独，毁于寂寞，于是，她加入了格桑花的大家庭，洗心革面，重新做花，将毒汁变废为宝，以毒攻毒，转换成济世的药品。从此，在格桑花广阔的世界里，她一生静好，一世清欢。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泪光闪闪的花？
在八月中秋的雨夜里，花，也是会哭泣的吧，一眼看到这张泛满了哀怨泪光的脸，让人蓦然怀念起田震的那首“路灯下的小姑娘”，可这散落了一地的忧伤，要如何抚慰，如何收拢，才能擦干她的眼泪，将她带回到妈妈的身边。
这些花，也是心有不甘的吧，可宿命早已注定世间万物的离合归期，是缘，你一花一叶一枝一茎，就紧紧相依；是劫，任凭你千般不舍万般难离，一朝零落成泥，转眼就被碾作尘埃，幻灭无影。
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这流传下来的诗句虽是前人效仿更早的前人仿写而成，却也十分应时应景，读来别有一番韵味。谁能料想，暗香浮动的八月丹桂，芬芳未尽，余色尤鲜，奈何，逃不过一场秋雨的宿命，便纷纷离枝别茎，花自飘零。
满目的凄清，寥落的悲凉，是她短暂的命运。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卑微的花？
角落里，草丛中，随便一点土壤，就能萌动，就能生长。她努力的样子何其好看，因此，根本无力忽视她的渺小，无力忽视她，微尘一般的生命。像袁枚的“苔”一样：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这清清白白的分明，这焕发的光彩，令人眼前一亮，豁然清朗。她不高贵，也不绚烂，她就静静地，纯美的盛开着，盛开着，像夜空中浩渺的繁星，每一颗，都不遗余力的发出自己无足轻重的微光，她知道，总会在某个瞬间，照亮某颗正在渴盼希望的心灵。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团玉娇羞的花？
在三月暖阳的春光里，含着明艳的巧笑，那白里透红的花瓣，像女子娇羞的脸颊，挂满了枝桠。树下来了赏花的游人，她们前呼后拥，推推搡搡，一副羞于走上前来的扭怩作态，却又心有不甘的躲在姐妹们身后，窥窥探探，欲语还休的样子。
粗看细看之下，那粉嫩丰韵的花朵，都像是千年前被明皇宠冠后宫的玉环，披着霓裳羽衣，袅袅婷婷，凌波微步，缓缓的，从华清池的海棠汤里，优优雅雅的走来，玉容雪肤，千娇百媚，圆润雍容的身姿，在薄如蝉翼的纱衣下，如轻云笼月，若隐若现，撩起帝王遐想万千。
只是，这花，会不会也像红颜薄命的贵妃，在盛世的华年里，香消玉殒，芳踪难觅。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顽皮淘气的花？
在隆冬的冰雪天地里，构思出如此巧妙的创意，用纷扬的鹅毛，精心的将自己包裹起来，藏匿在，那蚕蛹一般的雪绒花里。过了一会儿，又觉不妥，她像个不喜孤单的孩子，怕藏匿的太深而被忽视了存在，于是，又从悬挂的雪球里故意探出头来，以便能被伙伴尽快的发现。这是个多么天真与幼稚孩子呀，可这傻傻的孩子哪里知道，自己那红扑扑的小脸，在一片白皑皑的世界里，只要露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就立刻的无所遁形了。可这单纯的小孩，又是多么的令人羡慕，惹人疼爱。 忽然有点异样，脸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会心的笑容，紧接着，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感动。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只有孩子，才能带来如此的温柔。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铺天盖地的花？
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于天地间，声势浩大的铺展开来。像母亲的胸怀，温柔，又博大。那夹杂在花田里的青稞，像是她最小的孩子，她舍不得放手，将其紧紧的抱在怀中，风起时，便泛起青色的麦浪，黄色的花潮。高原的风，清冽，寒冷。天，那么近，蓝的像海，雪峰，那么远，静的像诗，一同映衬着铺天盖地的花海。缈若轻纱的云层怕花瓣被冷风吹落，被日照灼伤，欲温柔的，为她盖上云毯，披上薄帐。这高远纯净的天堂，用花海的辽阔，牵引了无数看客，从红尘中披星戴月千里迢迢的赶来，抖落满身的疲惫，放下尘世的纷扰，只为奔赴这场，盛大的花宴。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灼灼耀眼的花？
在万物复苏的莺飞草长中，她就这般光彩照人的，盛开在漫长的时光烟云中，多少的朝代更迭，多少的人世沧桑，都不曾令她有丝毫的衰败。
这世上的花，少了哪一种都行，却独独不能少了桃花。她是唯一一位春秋女子遗留下来的，生动明艳了数千年的绝世容颜。没错，她就是息妫，那位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桃花夫人，用自己灿然的华美，灼伤了楚王的眼睛，挫败了楚王的骄傲，而杀伐决断不可一世的楚王，竟那么甘愿的为之倾倒，任凭她心里依然牵念着息侯，任凭她在自己面前，一生沉默，半世忧伤，也不忍去责怪她，惩罚她，舍弃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美艳的桃花又何止只携带了息妫的伤情，她更是诗经中待嫁的婉约女子，从遥远的岁月风尘中款款而来，心花怒放的，憧憬着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和睦美好。
天若有情天亦老，可天生丽质的桃花姑娘，就偏不老，她就这样任性而张扬的盛开着。百年，千年，数千年之后，抖落时光的尘埃，她依然还闪耀着灼灼之华，也依然还那样明艳光彩......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温柔可人的花？
在十一月份的深秋繁华里，开出了春日的美丽。
她把淡雅的芬芳，早早的沁入小小的叶尖，然后默默的萎去。那小小的叶尖不负弱花美意，静静地，耐心地，度过深秋，熬过寒冬，在深山里汲取天地的灵气精华之后，终于，春暖花开，她迎来了采摘的季节。
叶尖，也如花般娇弱，需得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折取，轻轻的阴晾片刻，便进入特制的机器翻炒，翻炒时，那满屋的清香，氤氲出，这世间最美的香气。
待十天半月之后，将一小勺的叶片，放入透明的杯中，经沸水一冲泡，那清瘦的身姿，像婀娜的绿茶仙子，在杯中缓缓的舒展开来，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清晨，或是午后，坐在窗前，淡看流云，细品香茗，便是半日难得的岁月静好。
早在秋末冬初就已萎败的那朵温柔小花，她一定知道，这杯中飘香的古雅沉静，是她曾依附的那棵茶树，一生的况味清欢。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气馁沮丧的花？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曲葬花吟，唱尽了落花满腹的心事与愁怨，那一地的香魂，无处可依，她怎能不怨。
人生，若只如初见......
繁华尽处，只见飘飞的惆怅，唯看零落的忧伤。
花瓣还那么鲜艳，花朵正长到盛年，却为何，要这般生生离散。她用满地飘零的哀怨，无声的诘问，明明未老，何故先衰。回答她的，也只是那风中隐隐的悲吟：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而，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作者简介：擦肩而过，本名方江红，女，70后，甘肃陇南，喜欢散文，有多年写作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