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23日,星期四
今天被热醒时居然已经九点半了。出了帐篷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今天我要去工作,可因为排的是晚班,所以白天仍然像昨天一样在帐篷和食堂之间转悠。下午的时候露营区终于热闹了起来,付费的露营者开始大批进驻这里。一座座帐篷很快就把每一块空地都填满了。来露营的大都成群结伙,大家占一块地,搭好帐篷,再在面对马路的地方立起一个门脸,上面写着营地的名字,门脸周围挂满反映个性的装饰物,以吸引过路人的眼光。这些摆设千奇百怪有的简直是匪夷所思。美国人把他们的想象力通通用在这些“毫无用处”的地方了。
我后来才知道,这里的许多营地都很有历史,为了打响知名度,争夺露营者的注意力,大家都是绞尽脑汁。“加拿大”在这里很有名,因为我们每天晚上的篝火晚会质量很高。还有一个以鼓手云集而出名的营地大概和我们的名声不相上下。但整个露营区里资格最老,也最为有名的是个叫“阿兹霍”( azole)的营地。这个词本身没什么意义,就是听起来像一句骂人话。
晚上我去上班,我的任务是在Q办的零售商店当售货员。这个商店是由一辆拖车改装的,卖的是一些衣服毯子灯泡电池等露营者常用的必需品。这个工作让我得以近距离地观察来参加民歌节的观众。我发现有些人真的很穷,买个小东西都会斤斤计较。有一个小女孩陪她父亲来买东西,她看中了一种动物贴纸,我们卖五毛钱一大张,可她竟然怯生生地问我能不能只买几小块。后来我实在不忍心,就偷偷买了一张送给了她,小女孩激动得连声道谢,后来她的父亲也跑来谢我,让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我在Q商店一直干到晚上11点,连站了五个小时柜台,双腿有些酸痛。站柜台实在是件很辛苦的工作。可当我下班后在门口的小摊上买晚饭时心情却特别愉快,这是一种劳动后的喜悦。回到“加拿大”,我发现大家已经唱开了。我原本以为今晚也会像前两天一样一直热闹到凌晨,可谁知从门外陆续涌进来好几个显然是喝醉了的年轻人,他们不合时宜地大声喧哗,和“加拿大”的姑娘们套近乎,气氛开始有些不对了。与此同时,门外又进来了几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这些人的技术很差,吉他弹得歪七扭八,每曲终了后他们又都争相演唱自己的作品,唱的无非就是自己怎样爱上了某个姑娘,或者自已怎样仇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毫无新意。曲调一点也不美,让你想跟着合唱都无法下嘴。和声女王简先撤了出来,不久音乐家史蒂夫也收起吉他准备离开。看来今晚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史蒂夫冲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把这帮人赶走吧!”我对自己心爱的“加拿大”就这样被一群愤青占领感到愤愤不平。
“这倒没必要,”史蒂夫说到,“我们这儿是公开的场所,谁想来都可以,我们到别处去就是了,不必和他们计较。杲会儿这些人就会觉得没趣而走掉。
每年都这样,”消防队员埃利克在一旁补充到,“别的没什么,就是老有人来我们这儿偷啤酒,遇到不自觉的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突然觉得这种情景很像国内的一些网上讨论区(BBS),本来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借用一块虚拟的空间聊音乐,谈文学,读诗歌,互相交流心得体会,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可等你渐渐有了人气,就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来捣乱,不是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就是像一辈子不得志的小人样什么废话都往上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我什么时候要是有“加拿大“这些人的肚量就好了。眼看这里被这帮蹩脚的“创作歌手”给占领了,我也决定出去转转。露营区的夜晚格外地热闹,每座营区都有一帮人围坐在篝火旁弹琴唱歌,马路上到处是背着吉他的年轻人,他们在每个营区都停留一会儿,如果觉得合适,就拿起吉他加入Jam的行列。我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古老的农庄,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喝上几口解乏的米酒,然后邀上三五个知己,弹琴唱歌,自娱自乐。也有一些游吟歌手,背着乐器走街串巷,以琴会友,跟新交的朋友学唱新歌,再把自己在其他地方学会的歌曲传给新的朋友。民歌的传统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对我来说,这次费城民歌节就是把民歌的历史浓缩成一个星期展示给我看,民歌爱好者们用音乐把这个偏僻的农场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回到“加拿大”,我发现史蒂夫说的很对,那些“创作歌手”都走了,“加拿大”的人也都陆续回来了。大家又开始Jam,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听着那些熟悉优美的民歌,我突然感到悟出了点什么。自从七十年代创作歌手运动兴起以来,民歌似乎就成了“个性原声音乐”的代名词。创作歌手们越来越讲究表达自己,讲述歌手个人情感经历的歌曲大行其道。但这并不等于说只要你敢于表达真实的自我,你就是优秀的了,当听众还不认识你的时候,谁会去在乎你那些即使是有病的呻吟呢?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做一个创作歌手的,一个成功的创作歌手,要么是他本人有某些特殊的地方吸引人去注意,要么就是因为他唱出了某些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几乎无一例外。现在的很多乐评,尤其是有关地下朋克音乐的,都犯了这样的毛病,把个性当作唯一的优点来赞扬,这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而且还造就了一大批把古怿当时髦的畸形音乐家。
顺着这个思路,我又得出了一个偏激的结论:许多创作歌手喜欢的其实并不是音乐,而是出名。要说音乐,老民歌和已经出版了的音乐十有八九要比一个创作歌手自己的作品优秀得多,在露营地的篝火旁,两者之间的竞争早已分出了高下。放着优秀的音乐不听,不唱,而整天想着怎样表达自己的人,恐怕真正看中的是歌曲的版权费。而在“加拿大”,有许多优秀的音乐人,他们都乐于唱大家熟悉的歌,大家也因此得以尽情地享受音乐带来的快乐。
我们一直折腾到凌晨五点才各自散去,我感到腰酸背痛,但却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