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友昌
父亲走了，老屋成了伤心地。为了避免母亲睹物思人，亲友们聚在一起，商量母亲的居处。我们兄弟四个，都争着接母亲一起生活，可是母亲却不同意。这让我们十分难堪。耐心询问原因，她说你们都忙着上班，家中白天无人，一个人呆在那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守着一台电视，太寂寞难过。不愿和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不孝的原因，这让我们多少挽留了些面子。
母亲曾到近邻的阜阳市小弟家生活，帮助带小孩。有次我到市里看望她，在沙发上抱着两岁的侄女，教她看图识字。侄女却捂住我的嘴，把上面的文字一个不错读了出来。换一页，依然如故。换一本，照样一字不差。作为一名教师，我也感觉太神奇了，侄女认不了几个字，却根据图画把旁边的每段文字诵读出来，居然一字不差！究其原因，原来是母亲不计其数、不厌其烦教育的结果，我和小弟、弟媳不由感叹“有文化的保姆真可怕”！
父亲生前，也和母亲在小弟家生活。早晨小弟夫妇上班，侄女上幼儿园，母亲做点家务，父亲就出去拜访市里的老同学老朋友，和他们一起吃饭打麻将。后来发现市里人见识多，甚至麻将的赌注比县城里大了很多，已经不是小娱乐了，就慢慢退出刚刚加入的小圈子。每天上午就开始在电视机前打瞌睡。一旦接到老家的电话，无论是红白喜事执事，还是邻居矛盾调节，立即精神抖擞坐车回家。
我下班后经常回老屋看望父母，总是看到家中亲戚邻居散坐一团，像开会一样，非常热闹。我总结叫做“接地气”。我知道父母非常适合这样的氛围。可是，父亲走了，母亲希望继续这样的人气，我们兄弟四个家中都不会有。
舅妈提议母亲先到她家住一段再说。父亲病重的时候，我们轮番到医院值班，母亲曾由舅妈陪伴，她们一起度过那段煎熬的日子。看到母亲点头同意，大家也只好当做权宜之计了。
我们兄弟偶尔轮番请母亲和舅妈吃饭，再看到母亲的时候，脸色红润了，人也胖了许多。
有一天，母亲打电话说，被表哥接到乡镇的姨妈家里了。表哥家里开饭店，条件不错，平日对母亲很好，也就不过问母亲，安心上班。
半月后，我开车到市里开会，途经那个乡镇，到了姨妈家，却被告知母亲被表妹们带去赶会了。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到母亲，虽然有亲友陪伴，但是我看到母亲脸上明显的寂寥，忙对她说，晚上散会返回的时候，我接你回家。
下午刚散会，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询问车到哪里了。我开车到姨妈家门口，母亲已经拿着行李等在那里。路上我问：是不是在这里被慢待了？母亲答道：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伺候的都不好意思了。只是饭店比较忙，不好总在这打扰人家。
母亲说：我想开了，你姨妈说的也对，谁来接就去谁家。
我把母亲接到家里，领着看她的卧室，看浴室、厨房，教她开热水器，教她空调、电视机的遥控器区别和使用。
包饺子一直是母亲的强项，但她最近变得特别自信，说大家都反映她做的比饭店的好吃。我说：以前吃过好多次，是很不错，但是不至于比饭店的专业吧。母亲便介绍她吸取很多人的建议，不断改进馅料的过程，活生生是一个民间大厨的成长历程。第二天早晨我们一起逛超市，在她的指点下，买各种原料，回到家母亲便成了一位精神抖擞的指挥员兼战斗员，她择菜和面，我则被分配认真剁馅。剁了几千万刀，我不断请示可否验收通过，她过来一看，斩钉截铁说：不行，继续！母亲和好了面，反复验证肉和青菜已经剁碎成泥。我也早已经腰酸背痛。母亲说：你看电视，我来配馅。我执意要旁观学习，母亲便认真讲解每一步操作程序，那自信和耐心俨然是一位电视里的大厨。最后她感慨地说：吃一顿正宗的饺子，可不容易啊！也真是不容易！从早晨开始购物，用了星期天的整个上午，才吃上一顿饺子。但是我感觉更美味的，还是久违了的与母亲细心相伴和交流的过程。
我要出差，母亲被接到三弟家，她时常把电话打过来，都是感叹各种礼遇和感动。出差回来，她却又到了二姑家。她说：我们每天一起到一家推销保健品公司做免费保健按摩，然后看跳广场舞，星期天还去教堂，忙得很。你放心，我们不会买他们宣传的保健按摩床的！
一天傍晚，我在球场打完球，看到手机上有很多未接电话。突然想起几天前与表姑们的约定。急忙赶到饭店，表姑和姑父们正陪着母亲聊天，等着上菜，感动之余，与姑父们喝了大醉。
因为家在县城，有很多农村亲戚的孩子到城里读书，就住在我们家，陆陆续续，连绵不断，母亲一直默默做后勤家务。后来这些学生参加工作后，逢年过节，都会来看望母亲，现在也把母亲接过去小住。打电话给母亲，有时在大表妹家，有时在三表弟家，每次都说在这很好，不用担心。
母亲节那天小弟一家也从阜阳赶了过来，大家在饭店里聚成一群，纷纷拿出给母亲的节日礼物，母亲说：用不着单过这样的节日，我已经感觉每天都在过节。我说：我们也是利用这样的机会聚会一下啊。
母亲偶尔也会回到老屋，我去看她，总是有一些邻居在那里聊天。有时我们正在聊天，也有亲戚不断过来看望。母亲偷偷对我说：现在腰不酸，腿也不疼了，社区体检，快八十岁了，没有一点毛病。
我刚才开车经过老屋，邻居们告诉我，二弟的孙子过生日，母亲刚被接走。
母亲在节日中被大家簇拥着，又在众多小家庭中共度名目繁多的小节日。她辗转在亲朋好友们中间，被各种各样的关心包围着。我希望母亲继续这样流浪着，流浪在充满仁爱孝心的后辈中，流浪在充满浓浓爱意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