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小街上闲逛，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阵油香。这味道太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寻味走过去，我看见了油锅上正在炸的油端子。
油端子有的地方叫油墩子，制作油端子，也有窍门。
先是做油端子的馅，把新鲜的红萝卜洗净去皮（一定要去皮），刨成丝，如果不去皮刨成丝口味完全不一样了，用适量的盐腌制一刻钟，挤掉水，加入胡椒粉、少许盐，麻油和葱花拌匀，有时也放少许猪肉糜拌匀在里面。这馅要是做不好，油端子就不好吃了。
接下来再做面糊，把面粉加盐、油，葱花和温水调成糊，程度是面糊可以往下滴。稠了炸出来就硬，稀了不成形，讲究不尽。
做油端子的模具是铁皮制作的，大小跟中等的酱油碟子差不多，上面端口上有皱褶、圆形，有一个长把子，长把子的尾上有一个挂钩，便于不用的时候挂起来。
准备好这些后，就可以炸油端子了。先将模具入油锅一起加热，小火即可，这样做的好处是模具预热后更容易脱模。五分钟后，在模具底部留点油，铺一层面糊放在里面，再放调好的萝卜丝，最后再加层面糊，用手端着放进油锅内炸，火候要特别注意，一直要小火。八分熟时敲下模具使其分离，油端子放在油锅里再炸，直到炸成型，整体金黄色时，捞出油端子控油沥干，这个就是油端子成品了。如果敲早了，油端子就不成型，掉渣了。要是敲迟了，里外就都焦了，油端子会很硬。只有正好的八分熟，油端子才外焦里嫩。
吃油端子要趁热，咬上一口，皮脆馅热，有萝卜丝清苦的香，有淡淡的麻油香，也有葱花油炸后的香味儿，还有植物油与面炸出的香。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油味满天、香气四溢。
吃上一口香喷喷的油端子，我一下子找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味道。
油端子的制作不复杂，就是耗很多油。我小时候家在农村，没有那么多油，所以一般人家做不起。即使在过年的时候，也不做。我大爷（我们老家把大伯叫大爷，爷爷叫爹爹）是私塾先生，家里殷实些，每年过年前，大妈总要在门口做油端子，引来我们侄儿侄女们聚集在她家门口。我们盯着油端子直望着，满鼻子闻着油香味，口水在嘴里流，不敢出声，生怕说话时一不小心口水掉下来。
大妈有时候会故意不小心弄坏一些，嘴上说坏了坏了，但还是把坏的分给我们吃。我们男孩子吃了还不想走，围在大妈身边继续相眼。最后，大妈就会分几个给我们带回家去。大妈多年来一直这样宠着我们。大妈已过世多年，但我一直还记着她给我吃的油端子，真香。
大妈家的油端子与小街西头陈家的不一样。大妈家的油端子馅里面包了一点猪肉糜，葱花也多放了点，有味，陈家只有萝卜丝。大妈家的油端子是用纯豆油炸的，街上陈家用棉籽油，陈家的油是反复使用的，时间长了又苦又涩。大妈家的油端子模具是自己做的，个头比街上的大。大妈家的油端子在油锅里炼了很久，陈家的在锅里面时间不长。我小时候就喜欢吃大妈家的油端子。
陈家的油端子虽比不过大妈家，但大妈家的是炸给自己家吃的，陈家的油端子在街上、乡下到处卖。不少人就好这口，几天没见陈家老三来叫唤，就念叨起来。
陈家老三，把炸好的油端子放入底下垫了一层白纸（有的时候好像是报纸）的竹篮子里面，上面盖上一层纱布，跨着篮子从小街的这头慢慢地走到那头，再去附近几个村庄，嘴里面吆喝着：“油端子哩，油端子咯。”他走过的地方，飘着特别好闻的油香，老三经过后，大人们也要深吸一口，就想把油的香味留得时间更长一些。小孩子们就跟在陈三后面跑，也不知道累。
我也曾跟着陈三后面跑过，跟得还很紧，我知道远了就闻不到油端子的香味了。
陈三走得太快，跳过沟子，我跳不过去，回头一看脚下是一条大河，又回不去，吓得大哭起来。家人喊醒我，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一次，晚饭时间，陈三经过一个村子，被一群人叫住。领头的是个大个子叫祁五。他们这些人，远远看见陈三过来，就打起赌来。王二子端着碗：“祁五，你要是把陈三篮子里的油端子全部吃了，账我来付。”他们当时也不知道篮子里有多少油端子。祁五心想，这么晚了，按照往常经验，剩的不会太多，十个八个完全能够应付。就应承下来：“要是我吃不了，账不要你结。我明天再买一篮子给大家吃。”众人起哄。
陈三揭开盖在篮子上的毛巾，数了数，还剩二十八个。
祁五硬撑着，开始闷头吃起来。大伙递水给他，他不接。眼看着篮子里油端子慢慢见少，王二子想开溜，被大伙抓了回来。结果祁五只吃了八个：“刚刚喝了两大碗稀饭，实在吃不下了。”祁五将余下的分给大伙吃了。第二天，祁五让陈三又送来一篮子，分给大家带回家给老人孩子吃。
祁五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他前阵子出河工，力气大，比大家多苦了一点钱。但就在河工结束的那天，祁五腿抽筋，滑到河里，喝了几口水，还是王二子他们几个人跳到河里，把他救了上来的。
祁五是用这个方式，回报大伙、感恩大家。
小街上卖油端子的摊主也姓陈，告别时，我问起他与陈三的关系，他说是他爹爹。他们家的油端子现在有多种口味的馅子了，有红豆的（甜的）、海英菜的、纯肉的、海鲜的等等，但还是萝卜丝的买的人最多。小陈摊主告诉我，他的哥哥现在在市里成立了一个公司，流水线生产，产品畅销全国，还出口到海外了。
小陈摊主现在做的规模也不小，在街上盖起了三层楼房。他之所以没有出去，就是考虑在家乡留下这个传统小吃，把他爹爹留下的油端子的味道永远留住。我为他这份情感动，更为遇见这种熟悉的味道释怀。
我想，一个人，可以从家乡走出去，可不管走多远，走多久，家乡的味道永远藏在味觉里，乡音永远缠绕在耳边，心里永远装着家乡的故人和往事。
走得再远，心也是走不出家乡的。
作者简介：刘勇，江苏射阳人，1964年6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