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明庭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题记
存封在记忆里的故事,永远难以忘记,回想起来,竟那样令人感动。我今天能执着地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闲暇之余笔耕不辍,是因为我要以实际行动来回馈一位市教育局领导对我的帮助与信任!
2000年,我以民办教师的身份,已经在农村上小学的讲台上站了整整十八年。那十八年,应该是人生中最为激情燃烧的岁月——青春年华。勤劳致富,是那时提得最响亮的口号,我们民办教师都是家庭的主要劳力,既要教书,又要种田,还要照顾孩子,家里的猪牛都得管起来。白天,要守在课堂,只好在天没亮的时候起床下地;下午放学,更不会浪费仅有的空闲,常常弄得吃饭睡觉的时间错位,即使这样,农事落在别人后面也是家常便饭。在学校,没有经过教育专业知识学习的我们,那时也成为农村教育的生力军——包班教学,正常的教学常规,学生的思想行为、安全责任、个性发展、才艺培养……甚至村小学危房的改造、操场的平整、课桌凳的维修、窗户玻璃的安装等,我们都必须大包大揽。那时处于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初级阶段,小升初是要进行淘汰选拔的,班级名次的排列,决定着学生的未来,也决定着教师在行业中的影响,激烈的竞争,培养了我永不服输的个性。那时,民办教师和在编教师一样工作量,但同工不同酬,领到手的不叫工资,而是补贴,我从十八元递增到三百六十元,经历了十八年时间。
十八年里,我们这些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人,在老教师手把手的指导下,从拘谨到从容,从生涩到熟练,从定势到灵活,从急躁到稳重,实现了角色的转变。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函授进修、自学揣摩,虽然吃尽了苦头,总算是取得合格成绩,领到《教师资格证书》。只是身为民办教师的我们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能转正吗?难道当一辈子的民办教师?说不定哪一天政策就将我们解聘了。看着同学们有的从政,取得了一定政绩,成为职业稳定的公务员;有的南下打工,虽然离家在外,却已经腰缠万贯;有的经商跑生意,富甲一方。我却拿着少得可怜的补贴行走在延伸山村希望的路上,生活捉襟见肘,有时看见学生家庭困难还得垫付学杂费。父母要赡养,子女要教育,自己还得生存……久而久之,社会对教育中的这些现象也有了一些不同的声音,都希望能给身为民办教师的人们多一些公正的待遇。
十八年的坚守,感动着对教育关心的党和政府。终于,事情在2000年的冬天迎来了转机。
2000年11月27日上午,我和往常一样正在给六年级学生上课,突然接到通知:“冠京村小学:请你们村小三位民办教师下午两点在中心校参加民办教师转正工作会议,不得缺席!”通知上没有明确要求需要准备什么,带什么材料。等我们赶到后才知道,要在月底交齐《教材教法》《教育学》《心理学》成绩合格通知书,《教师资格证》的原件等证件。在场的几位民办教师满心喜悦,仿佛从地狱升到了天堂,笑颜如花的脸上书写着苦熬到头的兴奋。唯有我,心里充满了苦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我在邻村小学带六年级,参加的《心理学》检测成绩通知单发给我时,正好带学生到中心校参加毕业检测,那天下着大雨,我将通知单压在书里,回到学校不知被谁拿走了,再也没有找到那张成绩通知单。当时并不着急,心里想着或许学校、教办存着档案,用的时候去找就行了。可是,突然的行政区划,我所在的乡镇成为了剑阁县的县城,档案交接、办公地点的频繁变换,听说原有的档案部分丢失了。我曾经托校长在原教办和现在教办帮我查找过,被告知找不到了。那时没想到转正需要而去重新考,以为一生只能以民办身份老死讲台——假如不转行的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我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学校领导要我自己想办法,还得在规定时间内想到办法,我欲哭无泪。或许同病相连的缘故,和我曾经都是民办的老师们让我去原县教育局找找,或许能找到。“人生唯一的机会不能放弃,我一直追求成为好老师的梦想不能半途而废,我坚信只要努力过就会留下痕迹。”幸运的是,我曾经的班主任老师递给我一个电话号码——我在中学读书时另一个班级的老师,已在市中区局里担任领导。
怀揣着电话号码和家里仅有的三十元钱,第二天一早,赶到广元已经十点多了。说实在的,我还是八十年代初结婚前去城里买过一次东西,在后来的时间,教学工作的繁忙,农村土地的经营,家里诸多事情的羁绊,重要的作为民办教师的我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城里潇洒。面对高楼大厦,四面八方的街道,一路走一路问,好不容易找到市中区教育局。原来的老师,把我领到档案室。管理档案的却告诉我:“区划的时候,我们和你们县档案全部进行了移交,我们没有保存那部分档案。”一瞬间,我来时满怀的希望破裂了,失望到了极点,眼泪不争气的在老师面前滑落。老师问:“还有哪保存呢?这对于民办教师很重要。”档案室管理员想了一下,“当时移交档案时市局教育股领导备份了,不知道他们是否保存?”
在老师的办公室,我满怀忐忑。老师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我说:“你要查找的成绩市局有原始资料,只是他们在乡下检查工作,原计划今天不回来,为你这事,争取赶回来,只是会很晚,你只好等他回来了。这是领导的传呼号码,六点左右你问问他回来没有?”告别了老师,我走到闹市区,捏捏兜里剩下的钱,连午饭也没舍得吃,像流浪汉一样在城里闲逛,感觉这城市不属于我这样身份的人存在,不知道接下来命运会给我怎样的安排。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书店,书真多,流连其中,突然看见《小学毕业班复习模拟测试真题》,如获至宝。我们山村小学信息闭塞,学生练习作业是东拼西凑,没有系统化梳理知识的资料,这对于我带毕业班太重要了。一看价格:3.85元,我买了一本,又想到搭档的数学呢?回去说我只买了语文吗?咬咬牙,一起买了,明知这个可是不能报销的,为了学生复习,也得买下。
等人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天渐渐暗下来了,城市的灯也相继亮起来,五光十色,各家餐馆飘出诱人的香味,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仅剩的二十元还得办事,乘车回家。冬天的夜晚,寒冷和孤独同在,饥饿与焦虑并存。寻找到市局附近,在路边电话亭拨出传呼后,紧张地等着。快到九点,终于等到我的电话:“是查找《心理学》成绩的老师吗?我刚到,你来大门口,我等你。”在大门口灯光下,我看到一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你就是剑阁的那个老师吗?不要紧张,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就这样要得急呢?”听完我的陈述,满以为领导会批评我,“没事的,在档案移交时我们市局都备份了。只是办公室事情多,还没来得及整理,我们上楼去找。”我满心忐忑,和领导在两个文件柜里,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记载着我成绩的档案,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领导亲笔开出证明:“剑阁县教育局:玆有你县局辖区下寺小学教师郭明庭,在原广元县1990年参加《心理学》培训后,检测成绩合格,特此证明。广元市教育局教育股,2000年12月28日。”盖上章后,他又在证明下面写上“备注:如有疑问,请你局派人前来查询,不要为难民办教师。”
我将那关乎我命运的证明装好,和市局领导一起走出办公大楼,闪烁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更加璀璨,公路上雪亮的车灯似乎蕴含着暖意,我感到浑身的轻松。“你写的旅馆在哪?我送你过去,城里晚上容易迷路。”我不好意思说出我没写旅馆的实情,“我去火车站,搭车回下寺。”估计领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这晚上回去,很不安全;我家离这很近,有睡觉的地方,去我家吧,明天我一早去成都,正好同一个方向。”我有些局促不安,怎好去打扰呢?“走吧,我以前也是农村娃,后来上的大学分在这的,离开农村好多年了,我正好有许多农村学校的问题和你探讨。”到了领导的家,他进厨房给我做了很大的一碗面条,我既感激又自卑,手脚无措,机械地吃着碗里的饭。领导看我很紧张,“老师,别急。你一边吃饭,一边给我讲讲你家里的情况,你们学校、学生的情况,你们种地和教书在时间安排上怎样避免冲突,好吗?”我竟然平静了下来,据实一一回答了他,过了良久他才说:“你们民办教师的日子太苦了,能在那样环境中坚持十八年,也太不容易了。你们吃苦,是我们做领导的关心不够。看见你买的试卷,能推测出你是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放心,我明天一定给你们局里打电话,再次证实你的成绩合格。转正了,好好干,我相信金子无论在哪里总会发光。”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艰难,所有的不幸,一刹那化作泪水,流下脸颊,流进碗里。
在领导家里那一夜,我睡得很踏实。那一年的冬天,我办完了“民转公”的手续。
之后,我进了城,踏实的进行着学生阅读习惯的养成教育,2017年被评为四川省“十佳教育阅读推广人”;在传承家风特色校园文化建设中,2018年写下我的家风及家风传承,荣幸的成为四川省“最美家庭”中的一员。
再后来,我也做起了课题研究,发表了一些专业性的论文,还有幸认识了市局的王锡安、赵开新、李芹等教育行家,他们都细心的指导着我;也捣鼓了写散文,写下自己的见闻、随想,结识了李雨菲、刘俊、杨士甫等文学编辑。在他们踏实勤奋的身上,我总能看见我转正那年市局领导在小山般的档案中,俯身为我查阅档案的影子。我无以回报,只有怀着虔诚的敬意,上好自己的课,行走在立德树人的路上。
假如,那个冬天,我不能查找到我的成绩,这一切都和我无缘了。是那份档案,改变了我的命运;是那位不辞辛劳的市局领导,为我点亮了人生的希望之光!
好几次,我都想把这难忘的经历诉至笔端,令我羞愧的是,在一次手术后,我竟然忘记了先前为我查找成绩那位市局领导的姓名。仔细想来,帮我查找档案的领导,他也快要退休了吧?不管他能否看到小文,我都要真诚地向他道一声:“谢谢您!因为有您,才使我的人生更加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