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江红
我有多久,再没想起过这样的煤油灯盏了?
无意间看到一部美国电影“被解救的姜戈”,触动了我的,不是电影内容,而是那盏在马车上摇来晃去的煤油灯。
今天在网上找来这盏和我记忆中相差无几的煤油灯图片,七十年代的亲切感,瞬间逆袭而来。
忘记几岁时才开始有了电灯,就算很早就有,电,也是要分时段供应的,且电压一定是不稳定的,挂在家中屋顶上那仅有的两三盏灯泡,基本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就算煤油,在那个时代亦是要定量供应的。至于蜡烛,奢华到,在我十岁前的印象中,是不存在的。
幼时,每逢寒暑假爸爸就会骑着自行车带我到他的单位,偶尔一次不带的话,我就会使出自己强有力的武器,眼泪,而爸爸也总会在我的眼泪攻势下束手就擒。
爸爸是个养路工,那会儿他们的道班房基本都建在偏远僻静的山脚或路边,大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我懵懂的脑海中,到了晚间是及其恐怖的,月黑风高,夜风呼啸,好像哪哪儿都是飘忽不定的魂灵魅影,我胆小,天黑后没有爸爸的陪伴是决不会走出他宿舍半步的。
但是,只要有爸爸,提着一盏煤油灯,牵着爸爸的手,哪里我都敢跟着去。
可能和妈妈暴躁严厉的脾气有很大关系吧,每次和爸爸在一起,都是我最期待的时刻,那种逃离与解脱的自由,别提有多开心。
白天,爸爸带着我上班,坐在他自行车横杠上那些明媚轻快的时光,是足以温暖我一生的记忆。在爸爸开始工作前,他会把我放在有浓荫遮蔽的大树下,去折些像扇子一样的棕叶,给我搭建一个躲避炙热的小窝篷,我躺在里面,有阳光穿过树荫再透过棕叶的缝隙将斑驳的光影落在我身上,我便在那小小的窝棚里自得其乐的滚来滚去,以不让零星的阳光照射到我,或者爬起来做些修补掩盖的工作。
下班后,爸爸会带我去他的农民朋友家里,叔叔伯伯们都是些淳厚质朴的庄稼汉,他们悠闲的坐在一起,抽那种用细竹根做成的烟杆,一只盛满开水有着厚厚茶垢的茶缸在他们手中传来递去,没有谁会嫌弃那是别人喝过的茶缸。我就和村里的小娃儿们野玩儿,手里拿着的,头上顶着的总是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田间地头,山涧树林里,到处都留下过我们清脆的笑声。
到了晚上,爸爸给我洗完脸洗完脚就先把我放进有蚊帐的床上,一切收拾妥当,便坐在煤油灯下给我削梨,削完后切成块儿放在碗里,如果不甜,就再撒点白糖,稍微腌一下就可以吃了。有时候也会是糖拌西红柿或者在火炉上煮新鲜的玉米,烤新挖的红薯。我每次就喜滋滋的坐在床上,透过蚊帐看着灯旁爸爸朦胧安静的身影,等着他把一块一块的梨和西红柿送进我的嘴里。
我想,我童年时所有的美味都是从那一幅泛黄的蚊帐里开始的。
那些和爸爸在煤油灯下度过的时光,因为成长,永远的尘封在了记忆的深处,成长的路上,偶尔碰一碰,是甜;在爸爸离去的日子里,偶尔碰一碰,却是苦!
那时候对爸爸单位的煤油灯兴趣最大了。
家里的油灯比较简陋,一般是用洗净的墨水瓶做的,把煤油倒进瓶里,用一根粗粗的麻线还是棉线之类的东西浸泡在瓶中当做灯芯,在瓶盖上钻个小眼儿,再把浸透煤油的棉线从小眼儿中穿出,只露出大概一厘米的长度,然后拧紧瓶盖,一个简易的煤油灯便大功告成。令我难过的是,这些事情往往都轮不到我去亲手体验一下,因为有哥哥,那是属于男孩子们的事,我永远都是旁观者,哥哥们是不允许我去给他们插手捣乱的。我最多能做的不过是挑挑小眼儿中的棉线,剪剪燃过劲的灯芯。
爸爸单位的油灯看起来就比较先进,跟昨晚我在电影里看见的那盏差不多,有底座,有灯芯,有玻璃罩,加煤油的时候不但方便,还能控制煤油的数量,因为装置煤油的容器是透明的,不像墨水瓶黑黢黢的,总是在添加煤油的时候不小心溢出来。最令我好奇的,是它还有一个小小的旋转器,通过旋转可以在目视的情况下调节火苗的明暗度,我就总是去耍弄那个旋转器,让豆子一样的火苗在我的控制下忽明忽暗,因为爸爸从不会打我骂我,我便常常以此来引起爸爸对我的注意,等他转过头随意训说我两句时,我就会得意的冲着他不停的笑。睡觉前,只需将玻璃罩拿下,轻轻一吹,灯就灭了,神奇的是,玻璃罩一点都不烫。油灯熄灭,我会在爸爸的轻拍哄睡下,甜甜的进入梦乡。
无论是哥哥们用墨水瓶自制的,还是爸爸单位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煤油灯很多时间成了我的玩具,在我的整个童年中,它几乎是和沙包,跳房子这些童年乐趣一样的存在。
后来,当爸爸像那盏消失的煤油灯一样油尽灯枯,凝视着爸爸灵床下那碗油灯,我知道,爸爸的生命,熄灭了,是一碗再也无法点燃的灯,往后的日子,他只能静静的明亮在我心里!
哎,一不小心,又掉进了思念的漩涡。
时光流转,岁月更叠,爸爸不会希望我总是陷在失去他的悲伤里,还是接着回忆些快乐的事情吧......
直到次日朝霞满天的清晨,爸爸抱起睡眼惺忪的我,穿好衣服,用它笨拙的手法给我辫好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开始又一天新奇的生活。
当我渐渐苏醒,又开始无忧无虑的活蹦乱跳时,就会猜想着爸爸今天又会带我去哪个村庄,哪个朋友的家里,和什么样的小伙伴在哪个山林或是溪流边玩耍,又会带我去哪个僻静的河湾里钓鱼,(有一次,爸爸因为整理他的鱼线疏忽了我,我一脚踩进河边松软的泥沙险些被湍急的河水冲走,爸爸猛然感觉不对劲,瞬间将我一把抓住,从陷落的河岸把我拽了回来,霎时冒出一身冷汗。我常想,如果那天我被冲走或被淹死,爸爸回家一定会被妈妈吃掉的)或者循着暗香一路寻找,在某个陡峭的崖壁上给我摘回一捧甜香带刺的野梅花,又或者带着他的猎狗,把我寄放在哪个农民朋友的家里,然后扛着猎枪去打猎,过不了多久便会拎着一只野兔或山鸡笑吟吟的向我走来。
怎么又想起猎枪,我不喜欢枪,那东西令我害怕,虽然它每天都摆放在爸爸的宿舍,但那么多次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我甚至都从没摸过一下,而此刻,我好怀念那支长长的猎枪。
记忆中,仿佛每一个假期都快的不可理喻,仿佛每一次都想在短暂的时间里获尽所有假期的自由与快乐。今夜,我回想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在跳动的火苗中,仿佛又看见了爸爸慈祥而憨实的面容。
刚参加工作时,在一个小乡村呆了一年,整整一年只有三天来过电,其余时间我们全部用蜡烛照明。离开后我一度不能适应电灯的光亮,便常常买些蜡烛,在我低矮闷热的小阁楼里点起,在摇曳的烛光点染中,满屋都充满了虚幻与朦胧的感觉。
我的童年,类似于煤油灯这样和爸爸相处的快乐不胜枚举,于是生活中,总会因一个小小的物件,或是一个不经意的细节,提醒我去回想起,那么多不曾被岁月淹没掉的记忆......
我确定,爸爸是越走越远了,他的身影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我眼中渐渐的淡下去,就像那盏煤油灯,退出了历史的舞台,退出了我们便捷明快的生活,无论我怎样留恋,怎样不舍得,它都会被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远远的抛在脑后。
但是,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想,我第一个想要重逢的那个人,永远都是爸爸......
作者简介:擦肩而过,本名方江红,女,70后,甘肃陇南文县人。喜好散文,有多年写作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