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小史
河畔，一片桃花林，如一朵幔大的红云，燃烧着。无恣无碍地绚丽，妖娆，烂漫。青山、绿树、碧野、白水间，独占一天、一地、一春。
一树树溢满春光，那么眩目，那么耀眼。暖暖的阳光荡漾其间，已融汇成一股澎湃的潮，强烈捣撞着我们的心。枝头，朵朵灼灼其华，红瓣护着绿毛小果点，欢笑着。那红瓣，交错层叠的，若春之红晕；薄翼舒展的，是一抹未卸的春痕。
云间日暖，树下风来。无数花瓣飘飘撒撒，纷纷扬扬，一场漫天飞舞的红雨。层层涌动的翼瓣光艳妖娆，如拖拽着巨幅霓裳，轻舞着，旋动着，淅淅沥沥地撒落；延续不断的落红起伏婉转，如漫卷的赤潮红浪，奔涌着，翻腾着，撒满一地。那翼瓣从枝头飘落，有的上下翻跃，追逐嬉闹；有的迎风盘旋，舒巾扬袖；有的比翼滑落，牵手相随。她们，如胭脂熏染的薄玉，透亮嫩嫩的光泽，含满软软的水滑，散发淡淡的香气；又如一枚小小火焰，在跳跃，在燃烧，在焚化。她们，沾落在我们的头，我们的脸，我们的身子；我们，任由她们抚着，尽情享受这美到极致的春天馈赠礼物的亲昵。一瓣掉进脖颈，凉凉的，紧贴着怎么也不肯松开，仿佛要钻进肌肤，亲到了魂里；一瓣顺着袖子调皮地往下翻跟斗，重重跌在泥里，睁大眼直直瞪着，像是久久才从摔疼中醒过来。走在林间，我们就这样由绚烂的春光拥裹着，让暖融融的熏风沐浴着，被淡淡的清香沉醉着。
波涌的红翼飘飘悠悠，如归春的眼神，不舍地篱落。那羽翼剥离瓷脆般的轻响，连缀成一片曼妙乐声。满眼落红中，旋律在萦回、蔓延、起伏，恣情地忘却身外的天，身外的地，身外的绿水青山。只有这独占一春放纵生命之态的飞飞扬扬的红雨。恍惚间，看见林深处立着一个粉衣女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在枝杈下荷锄埋香。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低吟与哀诉间，泪花与落红一同溅落。莫非书卷里那位薄命红颜的花魂犹在？待细看时，却不见了踪影，只有这漫天的红雨。
满地落红，满地香冢，满地绚烂，又是满地破碎的伤痕。春意殷勤，却也归心太急。生来只为春来看。春将归去，娇媚复谁看？不如破碎，一任随春去。一如那些入世的玉，若不被珍惜，就让其碎吧，免遭鄙视、玩弃。不由又想起那多愁善感葬花女的孤寂吟泣：“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我们手捧这轻盈晶亮的花瓣，久久端详着，放入泥中，让她静静化作一袭泥香。我们轻轻移动脚步，生怕踩着那些翼片。我们甚至后悔无端闯入中来了，一身尘俗熏了她的圣洁。
乱溪深处，桃花流水，又是影落清波十里红。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如春的痕迹，窅然而去。
玉质天真
绿，浓浓的，湿湿的，亮亮的。绿，一层层沾染着，一丛丛铺叠着，一道道起伏着，摄着眼球，鼓胀着心。
一弯清湖，卧在春山。湖水，酽酽的，醇醇的。湖边，一片温婉恬静的梨树，如碧玉堆砌的墙，迷乱你的眼。丰腴的叶子，娇柔地仰着脸。微风滑过，叶儿轻颤，洒落一滴两滴露花，落土已洇释。
漫天漫地，梨花灿然。一树树，如凝雪，玉骨冰韵，水滑洗凝姿；如笼月，浮光霭霭，清绝照凡尘；是唐诗宋词里逸出的灵魂，婉约唯美，旷古绝俗；是村野乡间走出的艳静淑女，朴质素雅，天姿灵秀。绿叶衬托着素瓣，微曲而修长，如此白嫩细滑，闪烁着水质，飘逸着淡雅的幽香；那么饱满柔润，仿佛含满了水，芊指轻触就要溢出冰莹的汁液；冰雪肌肤中闪耀着原生的光泽，如可爱的小精灵，在春光中快乐地舞蹈；花瓣上沾染露痕，隐含着一种不舍的眼神，令人怜爱。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每一片花瓣，都这样清新、细腻；每一朵花儿，都如此高贵、典雅；每一簇花团，都那么芳姿绰约，风韵天成，幽香淡远。满目梨花白，仿佛此起彼伏的层层雪浪，绵延着万里河山；如万千雪玉世界盛开传达的曼妙天籁，引得青女素娥轻歌曼舞，纷纷下瑶台；又像把人引入琼楼玉宇，不知今夕何夕，忘却天上人间。
我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春天精灵，仿佛眨一眼便丢失了大千世界最美好的瞬间。我们的眼睛迷惑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早发现这一片梨花，是离红尘太遥远了，没人知道它们的存在；还是我们习惯了纷繁扰攘的眼球，已缺失了发现美之能力？我们又暗自庆幸没人发觉这一美妙所在。我们的目光叛逆了自己，冲出久牢都市的禁锢，在梨花深处无由地迷离着，自由地悠游着，热切地赶赴这场冰雪魅域的神奇之约。我们的目光怀疑了自己，这哪是寻常花，分明是一个能够触及心灵的生命。如春山坚守着绿意，她们不做沸沸扬扬招惹是非，只愿在宁静中坚守一份高洁。因痴痴的坚守，生命才开放得如此美丽、圣洁。
就这样，置身梨花林间，静静的我们静静地望着那白灼灼的花静静地独占整个春之世界。久久的，忽觉寒意袭人，只见大片大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大片大片时光纷纷扬扬飘落，扑进泥土杳然无迹。抬望眼，花已尽。只有浓浓绿叶，晃动着，渐渐远去，淡释在迷蒙的天空中。
惊寤，眼前，梨花依然漫天漫地灿然，依然是一个撼人心魄的雪玉世界。意气舒高洁，寂寞倚春风。一种树，平常的生命，把洁白开放成自己全部的春。于是敬畏，在心灵盛开一片梨花雪，永恒地守候一个纯洁的世界；在人生中仰望一片梨花雪，让生命真切地拥有一个葱绿的春。
作者简介：周小史，现在福建省宁德市霞浦县纪委工作，系福建省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