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绿茶 茶语微笑
我小学四年级辍学，原因很简单，总是挨老师的打，实在受不了了。
我不是坏学生，而且成绩其实还不错，但是，有一天，我的噩梦开始了——
我的同桌有点坏，她也许并非故意，但是却表现得像是故意，她在我的练习簿的背后写了一行字，骂我们的老师，而且是戮到了老师的痛处，事关他的个人隐私，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师也知道大家都知道，但他还是会拚命掩饰让大家不至求证的隐私。
我根本不知道她写了这行字，否则我会擦掉，或者撕掉那张纸。
那天老师走过我们的座位，随手拿起我的练习本，翻过来，刚好看到这一行字。他脸色顿时变了，然后拿起一根竹片，让我把手伸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打了起来。
愤怒的力度超过了竹片和我的手掌的承受度，竹片断了，我的手一下子肿得老高，青紫暗红，我大哭，问老师为什么打我。
他把作业本摔到我的面前。
我说，这不是我写的。
可是老师不相信。
而我的同桌，看到这一幕，惊惧之下也矢口否认。
那一天的记忆里只有痛，钻心的痛。
而这并不结束，只是开始。
只要我在学校犯一点小错，就会被打，手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我给奶奶讲了这件事，奶奶找到学校。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老师是打得少了，但从此将我视若仇人，总是横眉冷眼地看我，那眼神就像小刀子一样剐着我，让我无地自容。
上学，于我成为自投罗网的噩梦。
于是，我决定不再上学了。
那一年我十一岁。
辍学回家的我跟大多数农村女孩一样，学了裁缝，后来，我的手被缝纫机的针扎穿过，被熨斗烫伤过，被剪刀划破过，但是，所有的痛，加在一起都不及被老师的竹片抽在手上的痛。
有意思的是，后来我嫁给了一位老师，而且是一所学校的校长。我给他讲我的这段经历。他说，没想到你曾经受过这样的罪，这个老师如果在我的学校，一定会被开除。
而且我写得一手好字，这也令他很惊讶。
现在想来，当年打我的老师的板书很漂亮，当他在开始打我之前，我真的认为他是一个好老师。
我没想到，同样的一双手，可以写出遒劲有力的粉笔字，也可以挥舞竹片在学生的手上和心里，留下伤口和阴影。
“你就是扶不上墙的稀泥巴。”英语老师对我说，薄薄的嘴角带着一丝轻蔑。
当时我读初中，刚刚开始学英语，我们的英语老师很漂亮，有一张极其白皙的脸，眼睛很大很亮，薄薄的嘴唇。
她是我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嘴唇最薄的。
我的语文数学都很好，唯有英语，一直跟不上趟。当时我很不解，我的语文数学可以学好，为什么英语学不好。后来我才知道，我一直以为学英语和学语文一样，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缺少刻意练习，我只是上课听讲，下课做完作业，我没有不认真，但是绝对没有为这一科的学习付出更多的时间。
但在当时，我是不知道的。
但最关键的是，我明显地感觉到老师对我的态度跟其他同学不一样，冷冷的。平时我就躲着她，但是当成绩出来后，她脸上的轻蔑，绝对超出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底限——你可以批评我，但是不能轻视我。
那天，她把打着65分的卷子往我的桌子上一拍，然后嘴里嘣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你就是扶不上墙的稀泥巴”，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我学习英语的自信。
后来，英语一直成为我的软肋，甚至影响了我的中考、高考以及人生的走向，本来有机会出国的，但是，莫名的恐惧让我放弃了。
老师的那句话像一颗毒瘤长在我的神经上，让我在遇到但凡与英语有关的一切就失去了信心，进而连带影响了我其他方面的自信。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老师对我何以如此刻薄——她和我的叔叔是高中同学，当年她喜欢我的叔叔，可是叔叔拒绝了她。她女性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内心酸楚与愤怒需要一个释放的渠道，而我，叔叔的侄女，送上门来被她拿来当作出气筒。
我的叔叔很帅，娶的妻子温和善良，他们一家过得很好。但是每次看到叔叔，我都会想到，曾经，我帮他背了锅，而且是很重的锅。
我当时在一所重点初中，初一，我们的数学老师特别棒，是学校唯一的特级教师。
有一次，县里的教育局来了通知，要老师到县城去上公开课，而且很特别的是，为了展示最好的课堂效果，要把班上的学生也带去。
当时班上有50个学生，但是只能去40个，意味着有十来个同学不能去。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县城的孩子，能去县城，当然很开心，大家都有些憧憬，兴奋。
半个月的时间，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直到要出发的前一天，班主任公布了要去县城的同学的名单。
一个一个的名字念下来，没有我。
希望像肥皂泡一样地破灭，心里满满地委屈、愤怒、疑惑，为什么没有我？
被划来下的，有些是平时很调皮的，成绩差的，但是，我的成绩在班上排前十，平时表现也很好，为什么没有我？
我和另外一个刷下来的女生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她也不解，后来她说，是不是我们的个子比较高，看上去像是年龄大一些？因为我发现，没能去成的除去差生外的几个同学，似乎都个子比较高。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我们为不能入选进行种种归因，但真实的原因，装在老师的脑袋里，我，还有其他的十来个同学，都不会去问为什么。
结果是不可改变的，我们所有不去的同学放假一天，但是，谁要这一天的假期？我要的是跟大家一起，坐着汽车去县城，在老师的公开课上当她的学生，哪怕这样的公开课更多的是一种表演。
这件事过去很久，到现在，让我回忆我的初中时代，在所有美好记忆之外，这件不大不小的事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还会情不自禁地想，当年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去县城？为什么？
以上三个故事，都是真实的，分别发生在我的发小、同事，以及我自己身上。
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来自于老师的岐视与欺凌，只是程度不一而已。无论是体罚、语言暴力，还是那种莫名的岐视、差别心，最后都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苦涩的回忆。
这苦涩会随着时光的流逝与自己的成长，而消褪、减弱，甚至淡忘，所以，当成年后的我们讲起这些时，都是笑着讲的。
此时的我们，已经历了不长不短的人生，了解复杂微妙的人性，看得到黑暗缝隙里的光明，与自己和解，接受不确定的开始与已然确定的结局，学会了理解，以及原谅。
但是，当年，那个十一岁的女孩，那两个十三岁的女孩，她们尚且稚嫩，不懂此中曲折，所以，她们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脸还有心，委屈、愤怒、困惑，而且还不敢发声质问：为什么是我？
现在，我用这段文字，抱抱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