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快10个年头了。今年清明节前夕,我们把父母的坟莹重新修整一番。站在墓前浮想联翩,思念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母亲出生在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初,姥爷是个买卖人,生意还不错,东到威海、大连,西到烟台、青岛,都有商铺。姥爷思想比较开通,家里有长短工,但母亲作为家里的长女,并没有享受所谓的娇生惯养,虽说当时已经西风东渐,母亲依然没有逃脱裹脚的命运,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帮助姥姥做家务,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衣服以及鞋子都是母亲给做的。
过去娶妻嫁女讲究门当户对。母亲17岁的时候就出嫁了,婆家是南面的鲁家村,在村里是个富裕户,开着油坊,在烟台还开着绸缎庄,但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并没有给母亲带来原本希望的生活,结婚第二年,丈夫回家过年的时候,晚上遭遇土匪绑票,由于钱财筹得不齐被撕票了,一个土坑把母亲的公公和男人活埋了。这个时候母亲已经有了女儿即我的大姐。
丈夫不在了,公爹也不在了,家里的天也就塌了。正月初三,在女儿归家省亲的日子里,踏着满地的鞭炮碎屑,母亲抱着女儿回到了娘家。在娘家的日子是尴尬的,主不主,客不客。眼看就到腊月,又好过年了。当地的风俗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可是,还回鲁家吗?母亲不乐意,姥爷也不同意。见多识广的姥爷决定叫自己的女儿改嫁!嫁给谁呢?这么短的时间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家呢?当姥爷看见眼前忠厚老实的小伙计——我的父亲的时候,母亲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没有抗争,没有怨言。是啊,吃人家嘴短,一个失去了丈夫拖儿带女的弱女子,还能说什么呢?母亲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既便如此,改嫁也并不顺利,夫家出来阻拦了。商谈的结果是:孩子得留下,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光人一个走。
我的母亲啊,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如今连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要离开自己,所谓“生离”、“死别”,母亲在她不到20岁的时光里都经历了,人生之苦,莫过如此。但日子还得过下去,何容母亲抗争!这成为母亲心中永远的痛,萦绕在她的一生中。
母亲嫁到我们家,可以说是一天福没有享受。上面有多病好赌的光棍公公,下面有14岁的小叔和9岁的小姑,还有失去父母的侄女、侄儿。八口之家老的老小的小,洗衣服、做饭、缝补、做鞋等等都是母亲的活计。每天天不亮,母亲就起来做饭、喂鸡、喂鸭;白天上山干活;中午空闲的时候洗衣服;晚上灯下缝补衣服、做鞋。而且,爷爷每次赌博,赢了面带笑容,输了脸就老长。14岁的叔叔调皮、淘气,母亲生大哥的时候,因为上火没有乳水,姥爷叫大舅送来了半袋子小米,母亲在做饭的时候蒸一小碗给哥哥,只要剩点,就叫叔叔偷着吃了,下顿母亲就找不到了。爷爷气得就骂叔叔,叔叔就上山不干活,和母亲找茬打仗。有一年中秋节,供奉先人因为没有上水果,爷爷就甩脸子,母亲只说了句:“家里活人都吃不饱了,还……”爷爷就火了,说:“打!”愚孝的父亲就听爷爷的话,马上就打母亲,母亲脸都被打肿了,母亲哭着跑出去,跑到西大河畔,捞鳖湾边,想起生活的困苦,人生的艰难,真想以死了之,被后面追来的小姑紧紧抱住,小姑说:“嫂子,你可不能不活啊,我从小就没有了妈,你就是我的娘啊!”母亲抱着清秀而单薄的小姑,感觉就像远方他乡的大女儿兰子一样,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姑嫂二人抱头痛哭!
叔叔娶了婶母,要分家了。失去父母的侄女和侄儿,父亲和叔叔一家一个抚养。爷爷和新结婚的叔叔住着三间老屋。父亲和母亲必须出去租房子住。父亲用小推车,这面推着大哥,这面推着整个家当,母亲领着侄女抱着我的二姐,眼中噙着泪花,在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踏着白霜,迎着寒风,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那生活过多年的三间老屋。
哪里知道事先借住的房屋的主人又反悔了。太阳升起来了,天已大亮,街上匆匆的几个行人冷漠地擦身而过。80多户的小村,十几条胡同,条条胡同相通,父亲手中的小车却不知驶向何方。母亲哭了,哥哥哭了,母亲怀里的二姐也哭了。
母亲一生,生了11个孩子,活下来7个。盖了4幢房子,娶了4房媳妇。生我的时候已经42岁了,她希望生个女孩,幺女嘛,一生守着她,她老了的时候,给她洗衣服、做饭,可是,天不随愿,我偏偏是个男孩。为了给父母挣气,我学习很用功,当我考上县城高中尖子班的时候,家里为了给二哥盖房子娶媳妇,已经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了!父亲不同意我继续念书,母亲坚持去,说:“去!一定要去!不争(蒸)馒头争口气!他们想去,还去不了呢!”为了供应我念书,母亲领着姐姐,在炎热的夏天中午,到山上刨药材,拔猪草;顶着萧瑟的秋风到山上摘松球,割毛草,倍受艰难困苦!当我考上省城S大的时候,为了筹路费,母亲叫父亲把他们住的老屋上的梁换下来卖了。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穿哥哥、姐姐退下来的旧衣服、旧鞋袜,夏天永远是赤着脚。但是我不叫苦,我知道母亲比我更苦。看电视剧《母亲是条河》,剧中萨日娜演的母亲的生活,我感觉就是我母亲的生活!每看一次,我就泪流满面。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这一生对儿女,付出了很多很多,自己却很清苦,从来不吃肉,最大奢求就是吃点鱼和甜点心。每到节假日就站在大街上盼着我回家。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次拿到工资,给母亲买了盒她爱吃的高粱饴,母亲高兴地露出了笑脸,尽管她很爱吃,但是仅仅吃了一块,其它的都分发给邻居老太太了,这就是我善良的母亲。
2004年的五一小长假,84岁高龄的母亲站在大街上盼我回家,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当我从海南拿着几个新摘的椰子果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昏迷两天多了,我握着母亲饱经沧桑的手,跪在母亲面前,哭着:“妈妈,我是你小儿子啊,我回来了!”我感觉到母亲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眼角淌出了泪水……
母亲轻轻地走了,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椰子果破碎了,流出来的椰汁雪白雪白,那是我幼时吸吮母亲的乳汁;针头拔出来了,葡萄糖液吧嗒吧嗒地滴着,那是我悲痛的眼泪!
作者简介
莫语,原名:王秀华,1963年9月出生,烟台人。1986年山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现任烟台汽车工程职业学院教务处副处长。经常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