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庸
形式的革新通常会讨人喜欢。全世界每年有大量的小说生,老是一副脸孔不变,仍煞有介事地你开口我竖耳朵听,多没意思。于是小说家都希望变变变,但取得成功的是极小部分。乔伊斯、伍尔夫在意识流的表现技巧上获得了成功;海明威从新闻与文学的亲密接触中得到启发,嫁接出一种新的表述方法;略萨在结构的时空关系上另辟蹊径;卡尔维诺在读者与书籍之间找到一个有趣的联系方法;胡安·鲁尔福在《佩德罗巴拉莫》里创造了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贝维拉夸的《和家具杂物共度八月节》索性邀请读者一块儿来参与他的小说制作,这也算是变革的一种。接着我们来看看,作者是怎样向读者发出邀请的
我就要动笔写这篇小说了,但对人物和情节还一无所知,只知道题材是八月节。对这篇小说的其他方面,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面前的这张纸……我要和读者合作,一起构思以八月节为题材的这篇小说的情节,让我的想象力和有耐心的陪伴我的读者的想象力并驾齐驱。”
这样的邀请很有趣,没有心理准备的读者,很容易被牵住鼻子,盲目地跟在作者后面。当然高明的作者不会让读者仅仅跟在后边,而是让他们和他并肩作战,甚至让读者走到他的前贝维拉夸力图做到这一点:“咱们该走第一步了:选择故事发生地点。可以是惯常的度假地(嘈杂、熙摧的海滨或山间)。或者相反,假设是闹市中的一幢公寓……权且假设在罗马吧
“我为什么选择一幢公寓,而不是海滨……”
看到这儿,我们对贝维拉夸有些不满,既然想让读者出谋划策,“我”就应该少出现。这儿完全可以这样写:“好,这是你们定的地点,我亲爱的读者,地点在罗马。”
贝维拉夸还是有点儿“老实”,力图革新,但不够“狡让我们继续下去:“现在咱们来挑选主人公吧。男人还是女人?我无所谓。不过我还是放弃了男人的设想,挑选了女人(不应该让‘我’作主张)。
”
接下来的故事很简单:女主人公叫阿达,丈夫对她不忠与朋友的妻子朱丽娅勾搭上了。而且朱丽娅还老缠着她,跟她聊天,尽管阿达很讨厌她,但仍然和她周旋着。在这过程中,她努力学着她的样子,使自己变得温情脉脉,殷勤贤惠,她设想丈夫之所以背叛她,可能是嫌她不够女人味,这一点从朱丽娅的身上可以寻到原因。之后,她渐渐发现了生活中的一个事实,在物质生活都满足了之后,精神生活就容易空虚,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冷漠,道德关系也越来越有危机。在八月十五日圣母升天节那天,她逃离了丈夫、情敌和所有的人,独自回到家里,和家具杂物共度节日,在她看来,这些家具杂物和有生命的人相比,反而更显得和她亲近。
写到这儿,小说的结局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不过,我(我又出来了)最喜欢下面这种结局
时间不断流逝,阿达过得很愉快。家具杂物对她的友善使她摆脱了平庸…
她睡着了…她会醒来吗?会回到海滨那所房子里去吗?作者希望不至于如此。读者意见怎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以上是小说的结尾。不管怎么说,小说还是留给读者轻松、新鲜、刺激的东西,读者发现,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
看了这篇小说,我们体会到小说的变革带来的新鲜有趣,能和作者勾肩搭背,一块儿编故事,岂不妙哉。不过任何一样东西的获得都是以另一样东西的失去为代价的,小说完成了,作品可能蕴藏的意境和尊严也会消失(佛斯特语)。主张神秘主义的作家认为,作者跑到前台来和读者拉扯家长里短不是一桩好事,这样会影响作品应该具有的信任度和道德感。在之后相当一段时间的小说发展中,不少作者主动在作品后面消失,这可能是那种信任度和道德感的压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