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侯玲 侯玲小散文
待你长发及腰，世人皆赞你风华正茂。藤条如长发，茶树长了二百年，长发必是及腰。把这句话说给忙麓山的昔归茶树，我是带着歉意。我喝了三年的昔归茶，竟然不知它是藤条茶。
顺着时间的河往上追溯，我的这句表白应该献给“忙麓茶”。清末明初，《缅宁县志》记载：“种茶人户全县约六、七千户，邦东乡则蛮鹿、锡规尤特著，蛮鹿茶色味之佳，超过其他产茶区。”蛮鹿、锡规，即今日的忙麓、昔归。茶树种在忙麓山，就叫忙麓茶。做茶人大滇讲一段往事：1970年集村运动，茶农从忙麓山搬到昔归村居住，忙麓茶逐渐被叫成昔归茶。每年村上精制一百公斤茶交到县上，县里选它作为接待礼仪用茶，昔归茶别名又叫“县委茶”。这些是历史给昔归茶的印记，也是属于昔归茶独享的殊荣。
昔归茶的名字随着时代变迁变化。昔归，是村落名称。汉字可以望文生义，喝茶人就理解成陌上花开缓缓归。茶叫昔归，如等故人，等往事重现。可如此这般，也没把昔归茶树就是藤条茶的特征说出来，自以为对昔归茶有了解的我，这次也是绕着名字，三年跑偏却不自知。
大滇还讲一段稀罕事，是关于藤条茶树，那时是我忽略了问一句：为何讲完昔归的往事又说藤条茶。仅此一念灭，便生诸多愁。我和真相又偏离了很久。
藤条茶树，是人工修整培养出的茶树。一棵藤条茶树长二百年就如柳树，它像低眉顺眼的母亲。茶树生发藤条，就像慈母对孩儿的一种纵容。它主干和岔枝裸露，岔枝上长着几十根上百根柔韧细长的藤。藤条茶园采取“留顶养标”。茶树枝条留最顶端不采，其他芽叶全部采摘，粗老叶子丢弃沤肥，鲜嫩叶子制茶，保证茶树的顶端优势，抑制茶树开花结果，这样能让茶芽长得硕壮，内含物丰富。
大滇讲藤条茶园时，我想象到一句诗：云鬟雾鬓胜堆鸦。藤条就像茶树一头密密压压的长发，时间久了，藤条会把一棵茶树缠绕得如巢窠，仿佛妙龄女子把发辫缠绕盘在头上。藤条带来的茶园的好景致和茶的好滋味。我这样说可有诗意，你是否能随着我的诗句想象？沉浸在大滇讲的茶树往事，我搜寻记忆里的藤条茶园，怅然若失。远观和看书得来的信息远远不能比得上喝一杯地道的藤条茶。此时，我都不知道，老天的安排里，藤条茶早已认识我，我却稀里糊涂不认识它。
在双江，我曾走马观花看过藤条茶树，只当错落缠绕的藤条是茶农疏于管理。一次谈话里，周先生说：是双江在清朝时期已有的养培法。是汉人的手艺。有藤条茶的地方必是古时候的人们居住集中，交通便利的地方，比如这个地方当年是驿站，这里的茶园就多藤条茶树。茶叶不值钱时，采摘茶叶的老人和半大孩子不便爬树搭架子时，人们找到最适宜采茶的修剪模式，藤条茶树便应运而生。周先生说这些话，我当他讲茶树管理，也没有插问一句：昔归茶可是藤条茶？别过就是错过。后来，我离开双江，与昔归藤条茶园失之交臂。这一别，是两年。
一切真相的水落石出都不是偶然。终于有一天，禅茶居的赵先生不经意一句问话，让我把昔归茶和藤条茶对号入座。
我翻看双江普洱茶的历史记载，一幅配图是坝糯茶园双江最古老最大的藤条茶树。无数藤条把茶树织成一个球状，像大大的鸟巢。我饶有兴致地问赵先生：你可喝过藤条茶？他不太确定地说：昔归茶好像是藤条茶。赵先生做普洱茶多年，他却没有做昔归茶。他这话如雷贯我耳，我手中的书顿时一晃，我的杯中就是周玄的昔归茶。我端详着这茶汤茶底，从哪里都看不出藤条茶的模样。我自告奋勇去找周先生印证，我让赵先生等着我的消息。
和周先生说话。我才问出一句话，他才简单那么一句回答，我就开心又恼火。周先生不但肯定昔归茶多为藤条茶，还把自家茶园的藤条茶树照片给我看。周玄和中科院的王老师在他家茶园，两人手边就是藤条缠绕的茶树。我哑然失笑，好像全世界人都知道一个的事情，唯独瞒过了我。一时悻悻然，我是白喝了周玄的茶，这是一种内疚自责。
我有点埋怨周先生和周玄。明明自家就种昔归茶，明明给我讲过藤条茶园，可都不明确说出来昔归茶树就是藤条茶树，非要我误打误撞这几年？多气人。可我又不能质问任何人。人的无知除非自知，不然根本听不得谏言。你不说你不懂，别人怎么能猜到你的志趣或知识的盲区？人总是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若不如此，哪怕别人说出的真是你的未知领域，你也只是当做人家在显摆，这岂不是更糟糕。想到这里，我一时惶恐一时又庆幸。朝闻道夕死可矣，一切还不晚。在今天我得知，我喝的昔归原是藤条茶，这还不算晚。我赶紧给赵先生说了猜想被证明，他果然很开心。我还在心里还和自己较劲时，赵先生又雪上加霜补了一句：昔归茶果然是藤条茶，我可是去看过的吆。
赵先生这般风轻云淡，我听进耳朵全是骄傲，好像是我错过一个女子的盛世容颜。为缓解这种小女子的忿忿情绪，我又泡了一杯昔归，这是周玄前年制的限量版“昔尊”。昔归，缓缓地散发着谜一样的气息，兰香蜜香冰糖甜，我再也不认为它简单的就是一杯茶。如果说错失美好也算是一种缺憾美，我用詹英佩老师的专业知识补回来：藤条茶之美在滋味，嫩叶嫩芽，芽头肥硕毫亮，唯一缺陷是产量低。藤条柔长坚韧，茶芽的营养物质就丰富。真相大白。我的杯中物就芽头白亮中略带金黄，即使已被压成茶砖，它仍旧条索清晰，芽绒闪光。喝一杯昔归，我忘记了自责，毕竟人生峰回路转都是缘。看到好茶就开心，喝到好茶更欣慰，这是我唯一的好处。
一杯好茶下肚，我已不再执念错过的那两年。今日的我已有别于昨日之我。看着杯中昔归，我的眼里是柔情蜜意。万物馈赠给这个世界的都是浓情，你我该用十二分的用心去体会，用短暂的生命去探索。人若蜉蝣渺小，人生转瞬即逝，若不把生命里最好的安排一一兑现，你我岂不是亵渎了造化？
一切感悟明了都刚刚好。昔归藤条茶只采春秋两季，这是如爱发惜发之妇人，轻易莫伤长发。时间在枝头酝酿出甘美，藤条更能聚居茶树之精华。冬聚力，春发芽；夏蓄势，秋生发。一棵茶树养好一片葱茏的藤条，就像妙龄女子为你已蓄得长发及腰，余下的事情，就等你了。